驸马控制了城内外的关卡,携带武器一律者不准出入。他在等,等新帝登基。那么第一道召令便是迎回陛下的灵柩。
他在派人四处搜查敬王的行踪,那些派去的人说敬王已经离开了溧县。建康城又布满了他的眼线,却毫无敬王的踪迹。
“殿下,驸马不在“,小厮诺诺地说。
郦阳公主没有理会,身侧的侍女拦住了小厮为公主开路。
一股冷艳的花香扑面而来,驸马从榻上惊起,他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公主?“
“你不是不在吗?那躺这的是谁?是鬼魂吗?“,郦阳公主秀眉一皱,径直往主位走去,她轻飘飘地说,“你的魂儿,不应该是在仪芳殿吗?“
驸马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不敢叹气,只是穿戴好衣物,陪坐在公主身侧,“郦阳,你又多思了。“
“你做的事,本宫不是不知道。神策门平白无故多了许多守卫。溧山一日之间猎户翻倍。“公主语气威严,神色却略带哀伤。
驸马还在沉思该怎么应对。公主下令道,“他好歹叫我一声姑姑,你不能动他。“
“这是自然。郦阳,你多思了。“驸马挤出一丝微笑。他顺手拿过侍女的扇子,给公主扇风。
公主走后,驸马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他吩咐死侍一定要做的干净。
夜黑风高,鸦雀无声。空旷的官道上。只传来打更人的铜锣声。
丝丝被“吱呀“地开门声惊醒,她第一反应便是许公子回来了,转念一想,许公子不会半夜归来,自古官员回城须先去上报,这来的莫不是贼?
丝丝穿好衣服,抱着巫山磨的刀出了门。她张皇四顾,一点风吹草动都惹她一番惊吓。
“别出声“,一冰凉的薄刃贴在后颈上。丝丝怯生生的转过身去。见一黑衣人凶神恶煞的盯着自己。他手臂流着血,“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
“姑娘莫怕,我等是许侍郎的朋友。途经此地,前来借宿。“黑衣人身后闪出一个男子。他仪表堂堂,神色略带紧张。
丝丝知道,如果不依从他们,自己会血洒当场,那样就再也见不到许公子了。况且,他二人不像歹徒、乞丐,即便不是许公子的朋友,也定时相识之辈。
黑衣人见她应许,便收回了手中的剑。
“多有叨扰“,司马睿谢道。他也无处可去。虽然收到了王敦的书信,知道了他的忠心。但对于大族,他难免不心存芥蒂。至于官僚,亦卖主求荣之辈,也不足信。三思而后,他想到了许姓小官和他的小宅。
丝丝将他们引入厢房,许宅院第不大,仅有一间空闲客房。于是便让他二人挤挤。可是黑衣人却自顾自的守在了门外。
他们是主仆二人,丝丝猜测。她烧了些热水。又将橱柜中未动的吃食,端了上去。
丝丝见主人未动,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猪肉笋片儿和两碗米饭。许公子平日就这么吃,他怎么不动筷子?
“姑娘不必费心,烧些茶水便可“,司马睿见桌上摆着黄蔫饭菜,他没有任何食欲。
丝丝闻言,沏了一壶茶过来。她还带来了一个木匣子,里面装了写瓶瓶罐罐的药物。
“这有止血的。“丝丝对门外的黑衣人说。
丝丝见黑衣人不理自己,她努努嘴,正要离去。屋内的男子忽然说话了,“鲲,给姑娘道谢。“
黑衣人闻言,转身对丝丝抱拳道,“多谢姑娘。“他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
丝丝被吓了一跳,她摆手道,“不用谢,许公子的贵客,应该的!“
司马睿望着眼前淳朴的姑娘,他笑了,这等良善可爱之人,宫里倒不常见。或许,原本宫中女娥,也曾良善天真过。
翌日,丝丝早起为他二人做饭。屋里住的是个精贵的主儿,连猪肉笋片都不吃,那吃什么?她常听说,富贵之家都爱喝粥,不若煮个白粥送去,加点莲子,倒也清淡可口。
这次她猜地没错,屋里主人果然吃了半碗,连黑衣人也吃了一碗。不对,黑衣人换了身衣服,他穿的是巫山的旧衣。
丝丝打量起了屋里人,他也换了衣服,穿的是许公子的衣袍。别说,水青色单衣穿在他身上挺合适,将朴素的单衣穿出一种霸气。丝丝摇摇头,还是许公子穿着好看。
“这是几日的饭钱,姑娘收下吧“,司马睿从腰间掏出一块玉。
饭钱?还穿了衣服呢?丝丝推辞道,“不必客气,许公子的贵客应当善待!“
“鲲受了伤,恐怕还需叨扰几日,姑娘收下吧“,司马睿将玉推到桌子中间。
丝丝思忖片刻,虽然柴米油盐贵,但她还是不能给许公子丢人,“不了,我家公子在朝中做官,不差钱粮的!“
司马睿回想许巽是几品官职,想了一阵,哦,五品侍郎,年俸百两。
“姑娘怎么称呼?“,司马睿问道。
“姓柳,叫我丝丝便可“,丝丝又一次将“奴婢“二字去掉。她卖身于苏家,只能是小姐的侍女,旁人算不上。
司马睿点头,他叮嘱丝丝不要将二人借宿之事告知他人,此宅不可入外人,此屋亦不可随便进入。
虽然不理解,但丝丝还是应许了。其实,她也看出点什么了,街市上的守卫变多了,他们连乞丐都要掀开头发看一看。丝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掩护府中二人似乎成了她的主要任务。
她又一次感觉自己被需要了,正如那次在苏家庄园的亭子中,她为许公子送去糕点。说起许公子,丝丝黯然神伤了起来。他离城已二个月十八天了。
一群人堵在街道上,挡住了丝丝回府的去路,她被涌来的人流挤到摊贩的案板旁,摊贩一面顾及生意,一面神长了脖子观望。
“什么事呀,吵嚷嚷——“,后来的人往前挤,嬉笑着问。
“削首呢!可不得嚎“,人群中一人应和道。
丝丝心里一惊,她可不想看这血腥的场面,免得夜里做噩梦。她想往回走,可后来的人却拥簇着把她往前挤。
鞋踩着鞋,胳膊肘怼着人,丝丝被推到了前方。眼前瞬间空旷了起来,一座半人高的高台出现在眼前。
高台上站着几个魁梧的壮汉,他们半袒着臂膀,一脸严肃的擦拭着手中的大刀。
壮汉身前跪着三名男子。一个白发苍苍,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一个跪坐端正,视死如归。还有一个小孩,他茫然的看着周围。
“怎么还有小孩?“,台下的一名男子疑惑道。
“可惜了。奎三郎也算个文武全才!“,一个貌似知情的人解释道。
“哪个是奎三郎?“一人惊讶道。
“中间那个“,一个矮胖的男子指道,“这一家老小都在这儿了。不知到底犯了何事竟惹来灭族之祸!“
“你没看告示吗?受贿结党,企图谋反!“,旁边的人接上话茬。
“呦,这罪过可不小。“男子嗫嚅道。
丝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她大概是听出些名堂。本来眼前的事与她无关,可一想到台上如果被砍的是许公子,那她该有多痛苦。
虽然只是这样想着,但泪水却充斥着眼眸。丝丝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她扒开人群往里钻,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到一家店铺旁。
她的鞋子被踩黑了,发髻也乱了。丝丝刚踏出脚步,身后传来一片唏嘘声。有人哀叹,有人尖叫,也有人喝彩。她知道那个孩子没了,那个叫奎三郎的人也没了。
丝丝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许府。她迎面碰见客人在院中散步。说是散步,不如说徘徊。
“柳姑娘回来啦“,司马睿招呼道。
丝丝点点头,她不知道是否该把今日之见闻告诉客人。直觉告诉她,客人想知道。
“怎么了?“司马睿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追问道。
“街市上有人削首“,丝丝试探性地说。
“哦,是何人呀?“,司马睿漫不经心地问。
丝丝也不隐瞒,她将自己听到的是全盘托出。手上的竹篮儿微微颤抖,竹篮里的萝卜打着滚儿。
司马睿没有说话,久之,他轻轻地说,“原来如此。“
丝丝要去做饭,临走前她瞥了一眼客人。见他站在原地,地上似有巨藤勒住了他的脚,使他动弹不得。
日光穿过树隙,在袖上映了斑驳的影,司马睿抬手,见星点的光斑落在手心上,握拳一抓,光点跳到手背上。他嘴唇哆嗦,冷冷地盯着树梢,决心要砍掉所有遮光的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平凡但不平静。如今城中守卫森严,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便可能会乱箭射杀。
许巽等人终于迎来了召令。但匪夷所思的是,这召令出自于驸马。
陛下已逝,敬王不知所踪,如今朝廷无人主事。淮王年幼,尚不能主政,只能依靠驸马和陈御史处理些日常事物。
陈御史一门心思扑在迎回陛下灵柩上,驸马则不然。党同伐异,扶持淮王,成为当务之急。
他给朝中大臣抛去了榄枝,若有归顺之意,便可升官进爵。若有异心,便得牢狱之灾。
这奎太浚是个首例,接下来便是王家。驸马打算从王启入手。此人可安的罪名实在太多,只是不好定罪。
思前想后,他想到了美人。
驸马在府中夜宴,他花重金邀请彩楼巷一行人歌舞助兴,他亲点了拂絮子。
彩楼巷不能违背驸马之命,又不敢得罪王启,思前想后,眼下周氏当权,还是识时务为好。
夜宴的那日,王启恰好在家养病,这只因他吃醉了酒,下马时扭伤了脚。张氏亲自照料,心里虽有埋怨,但见他拄着拐杖,又不免心疼了起来。
月明如珠,清风四起。凉亭后的翠竹发出簌簌声。
王启躺在榻上听人吹箫,洞箫呜咽,引愁催怨。他皱了皱眉头,摆手道,“这吹的是什么?“
大同摇摇头。他走到乐师跟前儿询问了一番。回来禀告说,“大公子,是《莲客》“
“《莲客》是首乐曲,怎将采莲女的欢乐吹成了哀伤。“这府院中的乐师终日饱食,实在不如楼巷中里的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