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七章 大雪茫茫繁花尽(一)(1 / 2)轸花辞首页

施佳珩上前扶住她即将倒下的身体,对眼前突发的变故难以置信,他摸着从她嘴角源源不断流出的滚热鲜血,一时间惘然无措。

一把青丝散落,沉重的头冠砸落在地上,珍珠玉钗滚落满地,霎时间,鬓残颜败,花雨凋零,仿佛一个华丽浪漫的美梦在门外锣鼓喧天、鼎盛辉煌之事急转直下,忽然幻灭。

施佳珩压下了心中的诸多疑惑,沉重地凝视着满地残血,没有任何责怪和怒火,反而焦虑地叹息道:“什么都别说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白灵琳神色淡然地扯住他的衣袖,急促道:“不……不必了,今日正是我毒发的最后一天,没料到我竟与你一日夫妻都做不成。”

“是谁给你下的毒?”施佳珩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司余古。”白灵琳咧开双唇,露出两排被血浸红的牙齿。

施佳珩还想继续追问,见她脸色急速衰败,将她扶坐下来,焦急地吩咐侍女们去喊大夫,侍女们见此惊慌不已,瞬间有些慌乱。白灵琳却无力地摇首,让她们关门退下。

她望着施佳珩而笑,脸上竟有几分解脱的轻松,与她平日乖张刻薄,满脸假笑,怨恨满腹大不一样,此刻反而恢复了她原本应有的清婉姽婳。

他轻轻地拖着她的头,按照她的意愿,挨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言道:“抱歉让你难受了这么久,我真不算是个好人。但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有要拆散你们。我只是心里压了太多的苦闷,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总想着死之前定要发泄发泄,也折磨折磨别人。可我发现折磨别人并不能让我得到快乐,只有更大的羞耻和愤懑。”

施佳珩点点头,柔声道:“我都明白,我从未觉得你令人憎恶。你和云汐一样都是身世可怜缺少疼爱的孤女罢了。其实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照顾爱护你,但惋惜的是我已心有所归,纵然你我以后举案齐眉,但终究也非男女之情。”

白灵琳泪水莹然,一抹会心之笑绽放在嘴边:“我没有看错你。楚云汐当真好福气。我是嫉妒她,但绝非因为她占有了我的身份,成为尊贵的楚府小姐,锦衣玉食、华服美衣、富贵荣华。而是因为她拥有了这么多人对她的关爱疼惜,乃至为她而死。而我这一生,却没有碰到一个真心对我之人,白白地托生成人,枉受了这许多罪过。”

说到心痛之处,她的脸逐渐因痛苦而扭曲:“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刻,从未有一人对我施以援手,当我被迫跌入黑暗,好不容易重返光明,想要洗尽铅华,重新为人,却也只得到更深重的灾难,我恨老天,连一点希望都不愿施舍给我,我如此卑微地祈求生命,却只换来更大耻辱。”

施佳珩静静地听着,也因她的痛苦而揪心疼痛。世上之人莫不是苦苦求存,小心翼翼的捧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和幻想过活,当现实梦碎,又怎能苛求世人平和安详,知足常乐。故而处处弥漫着戾气怨恨,正因他的通透,才更觉人世苍凉,人生无常。

“我原本以为少时失父失母,被养舅卖掉,流落街头,受人控制,偷盗为生便已是苦不堪言。谁知却遇到了司余古这个毁我一生的恶人,我这一生总拜托不了被人操控的命运。”白灵琳吞咽着口中的血腥悲苦的味道,痛苦道:“我后来好不容易被养舅送入明璧山庄,只想老实勤恳过几天安生日子,却又被府里下人陷害,我一气之下用在当年做乞丐偷盗时学的近身攻术将他们打伤,逃出庄去。我一时被愤恨冲昏头脑,出庄后便重操旧业,一次哄骗过路商人乘乱盗走了一位武艺高强的红衣少女的银两马匹,一路北逃。不料那女子一路紧追,直将我逼入长安,在七月楼里,女子与一青衣公子大打出手,我夺路而逃,马匹正好惊了被贬出长安的司余古的座驾。司余古当时仕途不顺,正无处出气,便着手下抓住了我,见我有两分姿色便行侮辱之事。”

她泪如雨下,如此不堪之事她原想带入地下永世不向人提起,但施佳珩一直如亲人般对她万般忍让,她虽说这一生未曾遇到一个真心对她之人,可上苍到底给了她补偿。她临死之前此生最大的耻辱向他说起,便是真正将他当做了至亲之人。

施佳珩此刻的心情恰如当年楚云汐听得青莼死前诉说自己屈辱时的心疼和愤怒,他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想给她逐渐冰凉的手一些温暖。他眼中也凝住几分泪意,沉声道:“别说了,我知你苦,世事艰难,能活着已是不易。每当家族有变,或国家狼烟燃起,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被糟蹋,又有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但过去的伤痛除了忘却,又能如何。人生漫漫,你该活下去。”

他站了起来:“我去给你请大夫,无论受到多少的伤害,犯下多大的错误,总要先活着,才有弥补和挽回的一天。”

白灵琳无声轻笑,被泪水洗去胭脂的双颊,只剩下苍白一片,她轻声道:“我以前总觉得这些羞耻的事我死也不会向人提起,可今日说起,竟倍感轻松。你让我说完吧,我只希望能多得到你一点怜惜,至于这命……”

她咳出一口鲜血,他急忙坐下替她擦拭:“太苦了,我承认自己是挺不住了,我活的好辛苦,只想早点休息。”

施佳珩替她擦着嘴角的鲜血,却越擦越多,涌出的鲜血多的像一片沉入晚霞的河流。这样残破的生命该何如修补才能美好如初?他沉默的望着她,沉重的悲伤压在他的心头。

白灵琳却感到异常轻松,这悲苦的生命终于要走到尽头:“我总要给你解释明白,你才好给华阳公主一个交代。他将我带回杭州,得知水沉璧之事他动了歪心,他知我曾在明璧山庄里当过下人,当即给我灌下毒药迫使我去探的水沉璧的下落,谁知陈家大小姐聪明过人,我从一入庄便看破我的用意,故意使了一招请君入瓮,把我们都给骗了。水沉璧无故丢失,司余古被拘,我乘机而逃,他以为玉璧是我所盗,被贬谪的路上一路追踪,重又将我擒获,对我百般折磨。那天在泗州城外他玷污我之后,被我灌醉,我用银丝渔网将他绑起,一刀插入了他的心脏。”

她遽然大笑起来:“我一点都没有害怕和后悔,那是我一生做的最酣畅淋漓之事,那个恶魔终于还是死在我的手上,我替自己报了仇。”

“如此恶徒,罪行累累,着实该杀!”施佳珩恨声道。

她的下颌脖颈被血染得与嫁衣同色,她的话音逐渐低落,气若游丝,施佳珩见她已是回天乏术,悲从中来,双目含泪。白灵琳凝视他的面容,惨然而笑,低声乞求道:“施佳珩,你可以抱抱我吗,我自知满身污垢配你不得,只求你看在我快死的份上,就当可怜我。”

她话还未说完,施佳珩已紧紧地将其抱在怀中,白灵琳环住他的肩头,满足笑道:“今生能遇见你,我便再无遗憾了。对不起,我的赌气和任性让你们承受了这么多苦痛。”他轻轻摇头,听着她在耳畔似有若无的声音,感觉她渐渐消逝的体温,沉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