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毕业离校(1 / 2)极乐桃源首页

宋明有时会想,人的感情或许和花草树木一样,是会落地生根的。你想见那无数条比老鼠尾巴还细的根尖,像千千万万的勇士,热血沸腾地呐喊着,日夜不停地向着土壤深处冲锋陷阵,最终与土壤血脉相连融为一体。

然后不管是那树要离开那土,还是那土要离开那树,都难逃离别之痛--那树根被断骨分筋,那土被分崩离析。树离开了,留下一个裸露着一根根伤痕累累断根的伤口,那树有多痛那土就有多痛,那根扎得有多深那痛就有多深。

宋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当收羊人把他放牧了七年的羊装上车拉走的时候,他跟着车跑了很远,边跑边不停地叮嘱:可记得给它们喂盐呀,不然生了口疮吃草时舌头会疼的……第二次是高中毕业离开那所学习生活了十一年的学校的时候,第三次是看着相恋六年的方晴坐着公交车一别两宽的时候。然后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多少年后,他再次见到方晴说起这些时,方晴对他说,也许只有痛着,才证明活着。这几十年来,我一想到你心里就痛,痛彻心扉,但我还是会不停的地去想去流泪流鼻涕去咬指尖去感受那种痛,只有痛时,我才感觉我还活着。

宋明清楚地记着,那天他像小鸟出笼一般欢天喜地的和同学们一起走出那校门。到了校门口,看到王敬琛校长仍然穿着毕业典礼时的那身整洁的中山服站在路边。他苍白稀疏的头发梳理得一根一根像仪仗队一样直挺齐整,戴着那挂老花镜,伸出枯藤般的手一个一个和同学们握手道别,殷殷叮嘱一番。

他身旁站着王凤孝老先生。王凤孝先生在这个学校断断续续当了十几年教员,虽与王敬琛同岁,但看上去却比王敬琛还要老态,面容消瘦苍白,颧骨高突两腮凹陷,下腭反而显得阔大方正,那瘦弱的两腮似乎拉不住那阔大的下腭,让人担心他一开口那下腭就会掉下来。

他在一次运动中精神受了刺激,多少有点神经质,有时会喋喋不休地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别人大都不愿多理会他,只有王敬琛亲兄弟一样待他,为他求医问药,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少,王敬琛安排他在学校打钟守夜。到宋明和王敬琛校长握手时,宋明近距离看到了王校长那已苍老的容颜,清晰地看到他脸上那一道道皱纹一块块色斑,看到那干瘪的像个毛豆荚一样的嘴唇,看到他那圆圆的镜片后面洞察人世又充满慈祥的眼睛和那挑着再三根长眉毛的白眉。

就在这一瞬间,刚刚还欢喜得蹦蹦跳跳的他,心突地像被什么击中一般生疼,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

而就在上周,当王校长在早课时给他们讲他那段苦难的励志故事时,宋明心里竟然还暗暗有点幸灾乐祸。这个天天一本正经?絮叨叨的糟老头,就该斗斗才好。对于王凤孝先生,虽然他对宋明也很好,但宋明那段时间就是莫名地讨厌他。

宋明和很多同学一样,虽然知道这位已经六十四岁为这所学校奉献半生的老先生,每天早晨五点五十分准时打响起床钟确实很辛苦,但大家还是边手忙脚乱地起床边骂他。

王校长也眼里闪着泪花,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好样的,孩子。对了,回头若见了华铮,代我问个好。他和你一样,都是咱屯的好孩子。

宋明边走边回头看那青瓦青砖的学校,心中忽然生出许多留恋,等回到家,竟然感到深深地失落惆怅,觉得昨天还想把它砸烂、还在那祠堂柱子上撒尿泄愤的学校,今天莫名的亲切起来,牵肠挂肚起来,好像自己的心肝脾肺都丢了一半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