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过来没多久,吴玉芳就发现,婆婆和二妈把吵架当饭吃。
通常是,婆婆边吵边退,最后退回屋里闭上门,嘴里嘟嘟哝哝,二妈边吵边进,一直逼到门前台阶下,理直气壮,声若雷霆。
结束之前,二妈不断重复一句话:“凭你三只虎欺负人咧,凭你三只虎欺负人咧……”
婆婆理屈词穷般闭口。
战争结束。
婆婆有三个儿子,二妈一个儿子。
玉芳还发现,婆婆的三个儿子其实不是三只老虎,而是三只猫,二妈的一个儿子也是猫,共四只猫,加上公公和二爹,是六只猫。
任凭两个女人吵得天翻地覆,这六只猫一声不吭,更别说助战,说到底,就是两个女人的较量。
看明白后,吴玉芳决定,要给婆婆撑撑腰。
吴玉芳深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论学问,她高中毕业,二妈只上过小学。论嘴头子,她在学校参加过辩论赛,二妈充其量就是嘴快而已。论气势,她年轻气盛,嗓音洪亮,压得过二妈。论伦理,她是晚辈,二妈是长辈,得顾着身份。她最自信的是,她不和二妈吵架,她只和她论理。
吴玉芳站在村北头,这里是村里的“人事儿“。
远远的,二妈上地回来了。头上顶着一方白亮亮的手帕,胳膊上挎着篮子,脚步轻快又匆忙。
玉芳的心不由得狂跳几下,一股热浪忽地涌到脸上,一瞬间,她差点转身逃走。
婆婆和二妈虽然经常吵架,但作为新媳妇,她和二妈一向和和气气,二妈见她也总是亲亲热热,说她到底念过书,不麻胡。
对,不麻胡,讲道理,所以我今天才要找二妈你说道说道。玉芳定了定神。
“玉芳,咋站这里,饭做好了?”二妈老远就先招呼玉芳。
“做好了二妈,我站这儿是专门等你呢。”玉芳赶紧笑着回答。
“等我?有事?”二妈轻快的脚步慢了下来。
“也没啥大事,就是想和你讲讲理。”玉芳继续陪着笑脸。
“讲理?”
二妈迅速瞟了一眼“人事儿”,有几个男人在闲聊等饭,此刻还没注意到她们。
每个村子都有这样一个说不出原因,不知道何时形成的这么一个地儿,晚饭毕,下雨后,农闲时,总有几个人顺腿就来了,聊聊东,说说西。
在这里论理,有观众,有证人,是非对错有评判,还传得快。玉芳专门等在这里。
二妈收住脚步,笑意倏然消失,脸色由疑惑变得警觉。
“你和我讲啥理?”
“不是我要和你讲理,我嫁过来才几天,和你又没矛盾,我是想替我婆婆说几句话。”玉芳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嘴边的肌肉一抽一缩。
二妈盯着玉芳的脸,脸上的不快一点点弥漫,一层层阴沉,但她稳稳地敛着。
“你婆婆叫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和你……”舌头都顶上了上颚,玉芳顿了一下,把理论改成了说说。
二妈淡淡丢出两个字。
“说吧。”
她转身坐在路边一块最大最高的石头上,放下篮子,仰头看着玉芳。
玉芳顿觉浑身不自在。
“不是二妈,我……”
“没事,有啥你说。”二妈又不吃你。
玉芳迟疑片刻,只好蹲下身子,圪蹴着,与二妈面对面。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婆婆给我说了一些,我觉得,她占理的时候多。”玉芳稳住神,找回在脑海中演练了很多遍的话,以及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镇静,平和。
“那你说说,哪件事是她占理,我没理,是我要跟她吵,还是她要寻我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