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检查组来过的午饭后,王与便回到印刷厂。他在办公室里听完了王恕和梁金二人的汇报又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很快转换回了大家所熟知的王与,说话没有一点情感的王与。他说道:“单文瑞...做的工作,事实证明非常好。今天晚上梁厂长操办一下,在食堂聚个餐,主要申明目前的工作制度非常优秀,要求大家保持住。注意聚餐可以喝酒,不能多喝,否则厂长担责。王恕,以后我这个办公室,工作时间不锁门,可以进。”王恕说道:“那也是单老师交代的。”王恕眼皮一挑:“哦?你回头去找他的时候,当面替我谢谢他。”梁金说到:“王总,这次真就只是例行检查吗?”“你说呢?”王与问到:“行了,安排工作去吧。”当天晚上确实如老板要求的一样,大家都没喝多,除了两个人——王恕和梁金。王恕越来越感受到了之前没有的感觉,自身的价值和信任感,放松奖励自己一下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梁金,单纯的因为他是个酒蒙子。真难以想象如果不是单文瑞留下这么好一个班底,仅凭他们俩会带成何种糟糕的样子。
通常早上王恕和王不争兄弟俩都是一起起床的,毕竟俩人睡在里屋的一张床上。尽管王恕说过,他早上起来给爷爷清理一下再去上班,王不争可以多睡一会儿,但王不争还是会一起和哥哥起来,简单做点吃的。可能是昨天喝多了酒的缘故,王不争起来并没有吵醒王恕。“哥,哥”王不争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迫,他用力地摇醒了王恕:“啊啊,咋了,咋了?我睡过了吗?”王恕揉揉眼睛去看见王不争满脸泪水,整个人也哆哆嗦嗦的,王不争:“哥,爷爷...爷爷不会动了。”“他不是本来就不会...”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王恕,他整个人像箭一样从被窝里弹射了出来,速度之快因为蹭到了王不争,竟直接把他撞到在地。王恕站在爷爷的床前,看着他和之前一样像枯木似的躺在那里,只是胸前微小的起伏现在却没有了。王不争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跪在那里不停地啜泣,他与这位老人相处时间并不长,也几乎没有交流,但记忆中的亲人少了一个,仍然是非常伤心。反观王恕就更夸张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喊爷爷、也没有去推动爷爷一下,好像只要没有确定,爷爷下一秒还能活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恕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回窗边拿起电话,梁金在那头问到:“王恕,喝多啦?起不来啦?啊!”王恕又回头看看床上的爷爷,他张嘴说话却好像有一块石头卡在喉咙发不出声音,尝试几次之后,他对梁金说到:“我爷爷,死了。”
梁金很快就赶了过来,他白事见的多了丝毫不避讳。梁金进屋的时候,两个孩子依然是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爷爷的尸体,他们这么小哪知道该怎么办呢。梁金慢慢走进来,拍了拍兄弟俩的肩膀:“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你爷爷走的时候,已经看到你成为顶梁柱了。”“梁厂长,”王恕问到:“人死了,接下来怎么办?”梁金回答:“现在,不让土葬,那就是拉到火葬场,烧了。”王恕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爷爷,接着问:“烧完之后呢?”梁金答:“给亲戚报丧。”王恕说:“没有亲戚。”梁金:“设灵堂,孝子守灵三天。”王恕:“没有孝子。”就连梁金此时都快说不出话了:“那就...那就没了。”王不争用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抬头看着梁金问到:“烧一把火,人就没了?”
在梁金的帮忙下,王恕爷爷的尸体很快被送到了火葬场,自从土葬被严格禁止后,连火葬场都排起了队。梁金请王与找人疏通了一下,还没入夜的时候,兄弟俩就已经抱着爷爷的骨灰盒回到家里了。王恕左看右看,最终把骨灰盒放到了爷爷曾经的床上,还下意识的拉了拉被子想要盖上,却在碰到棉被的时候停了下来。王恕转身深深地对着梁金鞠了一躬,王不争也一起感谢梁金送爷爷最后一程。梁金说:“孩子,你们爷爷躺了这么多年,走了,也算是解脱了。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啊。”梁金向着床上的骨灰盒作揖之后,转身离开时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往常阴暗小院子现在像装了路灯一样通明。月光同时照在坐在门槛儿上的兄弟俩,透过窗户也照在了床上的木盒子。王不争问:“哥,咱们该怎么办?”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第二天一早王恕按时按点的出现在了印刷厂。昨夜兄弟俩几乎没有对话,他们早早地就躺下休息了。王不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可王恕却是一觉到天亮,还给迷迷瞪瞪的王不争准备了早餐。吃饭的时候王恕说:“不争,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王不争回答道:“不怕,我就练练字等你回来吃晚饭呗。”王恕抬头看了看床上的骨灰盒,想要点明,却没说出口。王不争看到哥哥的视线,又接着说道:“那是爷爷,不怕。”王恕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骨灰盒移到了一个更大的木箱子里,那也是他们家的‘衣柜’。临上班前又交代道:“不争,你把爷爷的被褥收拾一下,扔了吧,他用了那么多年太旧了。把里屋床上的拿到外边来,我下班再买套新的。以后哥睡外边,你睡里边。”王不争点头表示知道了。
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王恕和梁金一起站在厂门口迎接同事们来上班。梁金再三劝他回去休息,王恕只是平静的表示自己没问题,倒是每一个进来的同事都瞪大了眼睛。在有些个同事过来劝王恕节哀之后,他自己就返回办公室工作了。临近中午的时候,王恕拿起整理好的新一批入库资料送去王与的办公室,他猜想王与应该早就来了,还没进门之前竟然听到了鼾声。王恕疑惑的朝里一看,竟然是梁金坐在王与的老板椅上睡着了。
其实梁金昨夜回去之后也是难以入睡,梁金自己也纳闷儿,他不是一个共情的人啊?可能是王恕这小子招他喜欢吧,他要是自己的儿子也不错。梁金只有一个独女,前些年可没少被家里长辈埋怨,非要他再生个儿子。他虽然也想,奇怪的,这就是命运吧,老婆却没有再怀孕。一夜没睡的梁金早早的跟王恕在工厂见了面,看王恕的状态他倒也没那么担心了。只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毕竟是他亲爷爷,也是唯一的长辈了,这小子就不难受吗?’。熬过早上接同事,这是单文瑞传下来的‘规定’,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困意就席卷了梁金。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上班时候睡觉,毕竟是个厂长呢,就溜达到王与的办公室眯一下,只要听见车声就醒来,应该不会被抓包,结果就被王恕撞见了。
王恕此时还饶有兴致看着梁金,心想着怎么吓唬他一下。看着梁金张着嘴,一会儿是鼾声、一会儿是略带沙沙的呼吸声,像个老锅炉一样。连嘴角都躺着口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瘫子爷爷,这些年没少给他带来麻烦的爷爷,也是这么张着嘴流口水的、已经死了的爷爷。难受的感觉突然涌出,那种仿佛从每个器官、每一根骨头里都能渗出的伤心,双腿麻木无力瘫倒在地,王恕张大嘴巴像是一部无声电影里的人一样痛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里的文件掉落和他瘫倒的声音惊醒了梁金,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还迷迷糊糊的以为是王与来了:“啊!王总...王与...不是,王恕,王恕!你怎么了你?”“啊!”王恕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哭喊,门外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与迅速出现问到:“怎么了?”他看到王恕就趴在地上,看着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大声嚎啕着:“我家没了!啊,我家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