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仙人受重托专门照顾令月,不得不说他这个药膏药粉是真的不错,令月的伤口养的十分好。自打她清醒之后青林仙人也得空逛了逛洛阳的药材铺子,一来他那些好用的药膏用的差不多了,他自己做一点,二来嘛——
据他带回来的消息,如今漫天遍野最热门的药材,即那味叫做“风铃竭”的东西。
其实本来一开始只是有人断断续续地在市面上问起过,后来从西镜国回来的商队说,西镜国的王太子重金悬赏此药,于是商队的人便来问问,药材商们哪里能听说呢,走访了名医鸿儒,遍翻了医书古籍,皆不知何为风铃竭。所以虽然眼馋赏金,却也没有执拗于此。
直到几日前,东宫发布了谕令,帮着西镜国一起寻找此药,好事者说求药是为了挽救献阳公主的性命。
献阳公主,顾涵秋,西镜国的王太子妃。
我有点傻眼,亦有些觉得可笑。
伊诺迪说顾涵秋是我的好姐妹,我跟她其实不过就是一起读书的情分,她同令月倒是真真正正的好姐妹。令月见我对于此事神色淡漠很是疑惑不解,但到底也没有追问我。
她只是有些伤怀,很想去见一见顾涵秋,在她死亡之前。我便开玩笑安抚她:“承乾都帮忙找药了,那么多天下名医呢,哪里就这样悲观啦?”她盯着我的眼睛:“你知道风铃竭,对不对?”
知道啊,我知道啊。我不敢和她对视,低下头。
当年承乾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逼问我承佑究竟被藏在了哪里,我至今都能记得,他被怒火和癫狂填满的双眼。那是我们的嫡亲兄长,我们拥有同一对父母,从血脉相连的瞳色中映射出的竟然是我自己冷漠而恐惧的脸。
他用嘶哑的声音,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问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承佑在哪里,你是说,还是不说?”
被掐住喉咙的窒息感使我痛苦地点了点头,承乾这才一把把我扔在地上,不等我反应,他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我胸口:“说!”
我努力抬起他的脚,用尽我的力气冷笑道:“我把他放在种满风铃竭的地方,今生你都别想找到他!”
“贱人!”承乾怒不可遏,重重给了我一耳光,就在他要扑过来掐住我时,外面传来內官匆忙的脚步声:“太子殿下,陛下急召——”
“小八,小八?”令月晃了晃我,我这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她却更加笃定我知道风铃竭的内幕,我不愿让她知道我同承乾的这一段过往,只得哄她,若顾涵秋当真性命垂忧需要这味药,我会拿出来的。
她眼神清亮,就这么眼巴巴地盯着我。我见她当真有想刨根问底的架势,便道:“你既然这会儿有力气,不如我们帮你洗个澡吧?”
我去喊风吟一起,可令月对风吟依旧还是有陌生感,只是别扭着不肯,风吟嘲笑道:“你重伤昏迷的时候不都是我和小八替你清洗换衣,这会儿装什么?”我很是头大,只得先软言哄风吟去帮忙准备,剩下洗澡的事我自己来就好。
我俩在热气氤氲中互相沉默,她后背有伤口,因此浴桶里的水不能放太高,但是又怕她着凉,所以我拿了个葫芦壳给她的肩膀两侧淋一淋热水。
她冷不丁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捧起一掌水就冲我淋过来。我顾不上自己,先拿干净毛巾挡着她的伤口。令月本来还在不高兴,嘟着嘴怨我什么事都瞒着她,后来等她穿好衣服,见我胸口依旧是湿漉漉的一片,态度也和软下来,说要帮我把湿衣服换了。
这一换衣服,她便发现了我右肩头的伤疤。
她声线颤抖:“这是……在乐慕落下的疤吗?”我刚想说不是,却看她已经红了眼眶,指尖在我的疤痕上摩挲,怪痒的。我摇头:“不是。”果然她要问个没完,我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不在宫里吗?”
她茫然道:“为什么?”
我说:“因为当日承乾追杀我,我在逃命的时候被篝火烫伤了右肩,落下了这么个疤痕。”
令月吓得脸色煞白,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盛水的木桶。
门外的风吟听得动静,冲进来正好目光对上我的伤疤,她一边快步走过来查看一边念叨:“你什么时候竟落了这样的疤痕?可是在妙云庵受的伤?”又上手摩挲触碰我的伤疤,按一按我的右边肩头,担忧道:“这疤痕定是当时没养好,以后怎么穿漂亮衣服啊?回头我去弄点玉颜膏之类的给你敷敷。”我有些无语,但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任她在我的疤痕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风吟终于反应过来,才问了我一句:“疼不疼啊?”
我无奈笑着摇摇头。
令月沉浸在我与顾涵秋不睦以及承乾追杀我的双重打击中,她越发低落,且带着一种矛盾的心理。这样的情绪其实很不适合她养伤的。偶然吃早饭的时候我与风吟交流此事,表达了一番我的担忧。风吟道:“或许可以让杜应衡去开解开解她?”
然而杜应衡去开解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自己反而也很疑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对我不似以往热情。”
我旁敲侧击令月:“你不是想去见顾涵秋吗?你可以叫上杜应衡做你的护卫嘛。”令月轻轻摇头:“不了。”风吟奇道:“这是什么缘故?从前你恨不得他天天跟着你才好的。”
令月摸了摸我的脸,笑得有些勉强。风吟又补一句:“不过,你是郡主,你们之间身份悬殊太大,怎么都是不可能的。”
这句虽戳心,倒也是实话。我跳起来把风吟推出了令月的房间,良久,令月才微微叹气:“我也好想沉浸在以前的日子里,虽然他不理我,但我总觉得我就是个普通姑娘,总归能见月明的。可是你出现了,你提醒了我以前过的有多浑浑噩噩,我不能继续沉沦在这些没有未来的情感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的。”她目光坚定起来,“我要弄清我的生母是谁,我要摆脱危星的预言,我是父皇的亲生女儿,我总不能永远活在德不配位的阴影里。对,我不能就这样认命了。”
这是我第二次在我这个姐姐的身上,看到不服气的倔强。
所幸任之他们很快便从少林寺返回,有谢二堂主在,那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事。
除了李家的那位,其他小和尚都是孤儿,没想到竟是同一个地方的。孙鸿走访了几家,街坊都称他们家以前是逃难或是避灾来的,为人都很低调,但身体都很是不好,干不得重活,自然也没什么生计,无奈之下才把孩子送去少林寺。任之多留了个心眼,因为少林寺毕竟是个大派,不是什么和尚都能进得去的佛寺,这些个孩子都是穷苦家境,怎么能有这样的机缘?
应该说,任之的判断是正确的,据他调查的结果,这些孤儿被分成了四批带走,并且也按这个安排送入了少林寺。是方丈亲自接手的此事,任之和孙鸿作为后辈不能去审问,想旁敲侧击一番老和尚却讳莫如深。
于是任之和孙鸿决定去找一找小和尚父母们的墓地。
街坊们自然是不知道,但这时有一位老者找到了他们两个,说可以带他们去。任之起初不信,那老者道:“老朽也是受含章宫的委托在这里做守墓人而已,少侠若是对老朽有所质疑,可以回去问一问昭阳郡主。”
他搬出了令月,任之立马就信了。我听到这里也是心里暗自吐槽谢二堂主竟然就这样相信人家了。
令月十分不解:“含章宫是当今皇后的寝宫,可是这里头跟宫里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们的埋骨之地竟也选的奇奇怪怪,按说这样逃难过来又彼此依靠的,应该共同选一块地方,可谁料这些人有的被埋在山壁边的树下,有人被埋在荒山堆里。任之把这些孩子们的遗物都放在父母的墓碑边,发现每一处墓碑的最下方都刻有“陈府”两个小字。
任之问了守墓人,原来他们都是陈府的旧奴。什么陈府,便是二十三年前以叛国罪、谋逆罪而被抄家灭族百余人的宁海大将军陈嗣禾一家。他的女儿曾是当今皇帝的第二任皇后,也是太子承乾、平阳王承佑……和我的亲生母亲。
当年我不过二三岁的小儿,对此事一无所知,时任贵妃的母后给了我所有的母爱,我对亲生母亲的印象也仅有史书的记载同冰冷的牌位。
不容我细想,任之继续道:“有人跟踪了我们,在我们走了以后,把那些坟墓都挖了出来,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千重道:“既是陈家的奴仆,竟然能活着逃到洛阳附近避难。”风吟最听不得这些生杀之事,面色微有动容道:“肯定是当时屠杀陈府众人时没有在府内,才能捡回一条命!只可惜终究还是没落得善终啊!”
令月奇道:“什么屠杀?这叫什么话?谋逆叛国这样的重罪放在前朝那是灭九族的,陈家不过灭了三族,皇后和太子都未受牵连,已然是陛下仁慈了。”
风吟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杜应祺分析道:“能和陈家有仇的,估计就是当年弹劾陈嗣禾的太子太傅方继汝了。”
我有点惊讶,因为方太傅的堂侄女正是当年的方贵妃,如今的我母后。怪不得以前承乾总埋怨我们和母后关系亲密,骂我是没心肝的小麻木。
令月道:“方太傅为人刚正,即便是他弹劾了陈家也依旧勤恳辅佐太子,并且陛下也说过,是方太傅求情才没有追责九族,保住太子的。如此之人怎么会对几个老仆下这样的狠手?”
我也附和道:“是啊,再说了,那个守墓人不也是母……不也是受皇后的委托吗?”
任之道:“方家会不会下手我不知道,但是我在被挖出来的棺材边,找到了长庆宫的碟纸,看来,似乎是想让我们觉得是长庆宫动的手。”
令月失声道:“长庆宫?那是太子所在的东宫啊!”
任之瞪大了眼睛,杜应衡插嘴道:“陈家是太子生母的家族,应该是栽赃嫁祸给东宫吧?”任之双手一摊:“我和孙鸿实在是想不明白,所以就回来了。”
众人都有些傻眼。本来是好好的查本邪功被盗的事情,没想到牵连出了几个孩子的命案,更没想到和多年前的谋逆大案搭上了线。任之有些颓丧道:“这叫人怎么查?这几个小和尚死因查不明白,杜大哥这辈子都得沾上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