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关中大饥，人相啖食”“野无青草，粮食并尽”“谷一斛五十万钱，豆麦一斛二十万”——《后汉书献帝记》

看着锅中的木箸缓缓倒下，李傕面色阴沉。兴平二年是诸事不顺的一年。作为北地泥阳的农民，李傕拋下锄头的那一天就没有为粮食头疼，手里握枪，抢他娘的。李傕原本是董卓的部将，因为作战勇猛用兵诡谲，很早就受到董大魔王的赏识。名震天下的大汉太尉朱儁、温侯吕布都败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北地老农上，侍中刘艾认为他用兵作战的能力更在关东诸侯之冠孙坚之上。李傕不那么认为。前事不远，自矜天下第一的战神吕布也在数万西凉铁骑面前吃瘪，仓皇逃窜，李傕自认为不是传奇，也称不上无敌，所以他只相信手下的兄弟。去岁击败马腾韩遂不过意料中的事，飞熊军的锋锐不是羌汉联军的乌合之众所能阻挡的。但是，再强大的军队也经不起荣华富贵的腐蚀，就像当初弓马娴熟豪杰归附的董刺史、董相国、董太师，也摧折了枭雄之气，西凉铁骑的将士们怀里抱着良家妇女，包袱里揣满金银，已经不愿意拼死作战了。

李傕不是善人，但绝不会亏欠了替自己卖命的兄弟，所以三辅一带的灾荒丝毫没有影响到胯下有马手里有枪的西凉铁骑。至于纵兵劫掠尸横盈野，死伤点老农，多大点事啊？苍头小民如同稻麦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再不济宛城过去便是荆襄膏腴之地，让张济再迁一批就是了，刘景升软弱可欺，恶邻袁公路在旁，料定不敢还手再树强敌。只是事情出乎了预料，一户人被掳来，更多人逃窜，郿坞足够大军享用三十年的粮秣积储已在动乱中付之一炬，现在有钱没有地方买东西，出兵征粮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军中饭食勉强以稀粥野菜相继，下面怨言很大，好在炊事营已经尽力了，初一十五粥里还能加点肉末补补荤腥，总算没有部将没有人愿意触霉头，只有侄子李暹上前低声耳语“皇帝小儿要五斛米、五斛熟牛肉与百官宴饮。”李傕冷哼一声，扶着腰刀走进宫门，手下亲信也拖戈曳戟，在殿上耀武扬威，丝毫不把讷讷连声“这不合规矩”的小黄门放在眼里；至于朝廷百官，早就练就充耳不闻视而而见的本事了，也丝毫不介意李傕等人的无礼之举，顶多背后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叹汉室衰微，朝纲不振，然后继续歌继续舞，庆祝活过一天。

穿戴冕服的刘协颇有几分天子的气象，董太师眼光不错。见到李傕，几位老臣强笑着呵呵走上前来见过大司马，李催不耐烦地推开瘦骨嶙峋的老家伙，手下立即会意架着坐倒在地痛苦呻吟的老臣，倒拖着从高高的台阶上扔下去。痛苦的叫唤声戛然而止。此刻正是盛夏，又一个光禄大夫的死让人噤若寒蝉，仿佛回到了董相国肆虐朝堂的时候，盖章按印封官许愿稍微满足了西凉军阀的胃口，也难得带来短暂的相安无事，皇帝与大臣们不愿意触碰那些刻骨的疮疤。刘协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傕阴狠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随即向侄儿招手。李暹踹开哆嗦得说不出话的小黄门，大声吼道：“来人，上酒菜！”侍者们轮番端上餐食，只上到一半就被李傕叫住了。“朝餔用饭，何用米为？”于是只给皇帝和大臣吃腐烂的牛骨，而西凉亲从则是嘻笑吆喝着扔下武器大块吃肉。李傕本人只是端坐着，一言不发。

蛆蝇从腐牛骨的孔窍中进进出出，刘协流着泪不去看不去想，抱着腐牛骨一块一块地吮吸。汉家天子受万民拥戴、国运庇佑，只要还在皇位的那一天就能调用大至相当于无上境的超凡之力，一点嗅觉味觉的异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侍者端上新鲜的“牛肉”，刘协终于“哎呀”一声，手掌一抖跌落了名贵的镶金玉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