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泼天。
乌云夹缝间的幽暗天光扑洒下来。
透过破旧的窗棂,照亮了残陋斑驳的木案。
“姜宿,岁十九,未燃命火。”
宽大的玄黑罩袍轻拂,苍白修长的手指取过纸帛。
其上墨迹,依旧未干。
甚至字里行间之中,仍残留着些许微光。
姜宿低垂着目光,望向手中的纸帛,神情晦暗。
骤雨寒风咆哮而过,玄黑罩袍扬起,漆黑如瀑的发丝自袍间垂落。
惊鸿一瞥间,黑袍少年生的清美白皙,眉眼如画。
只是其目光,从始至终都是沉静清冷,不曾泛起半点波澜。
狂风渐歇,罩袍阴影重新覆盖下来。
姜宿收起那卷纸帛,抬首看了眼身前不远处,那座空无一人的木案。
随后便径直转过身,朝着殿宇之外行去。
祈明山界,方圆三千六百余里。
传闻山境有祈明山神,乃是天敕神明,护佑山界生灵。
似这般供奉着山神的殿宇,山中有着数十座之多。
境内生灵若要离开山界,须得前来山神殿宇,在那木案之上求取牒文。
待山神殿宇将生灵的血脉根脚察看过后,便会将其名讳、种族、血源、骨龄等等烙印其上。
自此之后,生灵便可凭此牒文,离开祈明山境。
山神殿外,依旧是大雨瓢泼。
姜宿行至殿门之前,望着雨幕之中有些模糊的苍翠山景,眉头微蹙,停下了脚步。
“小公子,我在此处守殿一百八十余年,似乎从未见过你。”
蓦地,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姜宿眸光微垂,循声望去。
侧殿处行出一个布衣老妇,正拄着拐杖朝此处走来。
姜宿侧头看着她,略一沉默,轻声道:“我自幼在深山修持,少与人结交,如今还是首次前来山神殿宇,求取牒文。”
布衣老妇停在姜宿身侧,与其一同望着殿外的山麓雨景,笑道:“原来是这般,怪不得如此面生。”
其苍灰的发丝之间,隐约有着灰绿藤蔓缠绕成角,显然是一只积年的草木妖怪。
布衣老妇神色和蔼,又道:“祈明神上怜悯山境子民,传下许多神通咒法,任由山界生灵自取修行,你既来此求取牒文,何不顺便取些修行咒术?”
玄黑罩袍的阴影之下,姜宿笑了笑,道:“这里的咒术神通,不适合我。”
布衣老妇挑眉,讶异道:“无论是人是鬼,还是魔怪妖灵,其修行所需的基础咒术,几乎都能在祈明神上的殿宇之中寻到,为何在你这里,却修不得?”
姜宿微微摇头,不再开口。
其心下知晓,祈明山神毕竟是天地正神,掌管一方山境气运,牧守数千里方圆的万物生灵。
这里所传下的神通咒术,自然是极好。
只不过在这之中,却没有任何一种,自己所能修持之术。
布衣老妇话音方落,前方便传来一声震耳的轰鸣巨响!
下一刻,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穿破雨幕,携着刺骨的寒风,重重地落在了殿门之下!
其獠牙外露,生有赤眉、三目、四臂,面目狰狞,是一只极为罕见的山鬼。
山鬼非鬼,而是渊涧之魍魉。
其多为女相,喜食人、兽、妖、灵。
乃是自山河湖海之内,阴气滋长之处,含怨而生。
这只山鬼甫一出现,便死死地望着姜宿,目光深处隐有猩红色泽,嘴角渗出了些许涎水。
对于山鬼这里的蠢蠢欲动,布衣老妇似有察觉,杵了杵手中的拐杖,面露不悦,道:“在祈明山神的殿宇周围,山界生灵不得厮杀。”
“守殿婆婆放心,祈明神上素来怜爱山境生灵,这里的规矩,我自然晓得。”
清脆好听的声音裹挟着寒风骤雨,传入布衣老妇与姜宿耳中。
说话之间,山鬼目中的猩红色泽寸寸褪去。
高大可怖的身躯摇了一摇,竟是在顷刻间缩小数倍,骨相容貌扭曲变幻,化作了一个身形纤细的素裙少女。
变化相貌之后,她又看了看姜宿,随后脚步轻盈地走上石阶,朝着那牒文木案所在之处行去。
布衣老妇拄着拐杖,瞥了眼素裙少女的背影,朝着姜宿道:“我观你这里,似乎还不曾燃起命火,而那山鬼,是命火通玄境的生灵。”
雨势渐歇。
玄黑袍袖轻拂,姜宿侧过身,自背后取下被黑布包裹着的长条布包,轻声道:“无碍。”
殿外的雨幕逐渐稀薄。
远处的青翠山景,亦是愈加清晰。
“守殿婆婆!”
素裙少女自殿中快步行出,纤白的手掌间捏着一卷纸帛,面露喜色。
布衣老妇看了看那卷纸帛,面上又露出了一成不变的和蔼笑容,柔声开口。
“凡是祈明山境生灵,都是祈明神上的子民,此时观你等修行有成,祈明神上定然也会欣喜。”
山神执掌一方山界气运,而山境生灵的修业愈高,山界气运便愈繁盛。
一旦山界气运水涨船高,此间山神的修业亦是会得到稳固。
长此已久,其甚至有机会,去窥探更高的正神神位。
故而这些遍布各处的守殿生灵,巴不得山境生灵日夜苦修,好为山界气运添柴加瓦,使其更上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