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办公室小白领，从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了七八年，但是至今无房无车无存款，出入着一线城市高档写字楼，住着逼仄的公寓，吃着十多块钱的外卖，讨论着几百万的项目。

这一天一如往日，吴佩神情麻木地挤了半个小时地铁后坐上工位，回头一瞥周围几个无精打采的同事，心想：“这几个货今天不带鸡蛋到办公室了，否则又要闻半天臭气。”他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下电脑桌面，随即带着笔和本子去办公室开周会。

领导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四十来岁的胖子，面色红润，贼眉鼠眼。平日里饮酒吃肉，三高一个不落下，加上行事下流，经常出入KTV左搂右抱，偏偏这人叫鲁思文，实在有辱斯文。

鲁思文复述了一下上周的工作内容，整理了一下下周的工作重点。吴佩低着头在桌子上囫囵乱做笔记，直到鲁思文说了一句：“吴佩留下，其他人散会。”

鲁思文先叹了口气，随即拍了拍吴佩的肩膀，嗓门压得很低：“小吴啊，你这一年在我们公司也是做的很棒，在做降本这一块也算是可圈可点。不过……”鲁思文打开ppt，找了几张图片，“你看我们们更换的这些服务商，显然成本降低明显。你作为一个新进的员工，能快速开展工作并完成kpi，值得表扬。但是你也知道，你在很多流程上是违规操作。”

吴佩皱了皱眉，知道鲁思文猪嘴里吐不出象牙。于是辩解道：“鲁部长，这些都是你授权让我做的，而且有时时间紧急，很多工作的临时处理如果按照流程审批的话黄花菜都凉了，况且我……”鲁思文将吴佩的话语打断。

“吴佩啊，你弄错了，我可从来没有授权，我自己也只是流程的一环。我大部分时间都再三强调，一定按照公司流程办事。不管在公司老总会议上，还是部门会议上我都是这么说的。”鲁思文关上电脑。拍了拍吴佩的肩膀：“我知道这段时间质量部和市场部在投诉，老总在会议上也说了，我们部门如果不走几个人的话，我就要走了。你也知道我在这公司干了二十年了，我是走不掉了。你年纪轻轻，有大好的前程，你在公司也一年多了，我也是手把手提携你独当一面的。你今天就写好辞职申请吧。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你做好交接，投递下简历，下家公司做背调时这边肯定时没问题的。”

吴佩沉默半晌。

鲁思文拍了拍吴佩的后背道：“下午我们去附近的疗养院洗个脚？换个工作嘛，对年轻人不过就稀松平常，沉淀一下，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先回到工位吧，接下来一个月工作还得认真仔细干呢。”

吴佩苦笑着回到工位。

还有什么心思工作呢，他在这家公司工作才一年，即便有赔偿到手也不多，况且在进入这家公司之前他已经失业半年了。公司最近也在降本裁员，像他这种新员工便是首当其冲的，他知道职场世事无常，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快到三十却是一事无成，前途一片渺茫之时，他只是感觉很累。他看了看周围的同事，各个眼神凝重的盯着屏幕，对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或者故作不知，也或许他们知道吴佩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他们和吴佩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不同，他们有家有室。鲁思文第一个拿吴佩开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随意划了划手机，又刷到地球另一端的战事，战场上的断壁残垣和地上七零八落的人体组织相互交织，他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一样，无可救药。“毁灭吧，赶紧的。”他心里想着。

前些日子的工作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一开始就应该得过且过。他随即释然，于是打开堂而皇之离开工位下楼买杯咖啡，在外面溜达去了。

他坐在咖啡店里，点了一杯咖啡。百无聊赖之际斜靠着窗台，闭目养神。

感受到身边逐渐聒噪起来的声音，他张开双眼，左顾右盼。周围年轻的姑娘们大声嚷嚷着打开手机，对着窗外拍照。然而等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她们仍然呆坐在座位，干着手上的活。

“看来最近压力太大了，老是出现幻听和幻视，今天回去要好好睡一觉。”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在同一栋办公楼的女友陈兰，对话也十分简短。

“阿兰啊，我今天被炒鱿鱼了，领导让我写辞职信。我现在在大楼附近的辛巴德咖啡店坐着，你有空的话下来。”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不会吧，每天加班到这么晚，而且工资也就那样，你那狗公司有没有人性啊。电话又响了，该死。我先接下电话，马上找你。”随即陈兰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咖啡店门口，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几口。突然血腥的画面从他脑子里面一闪而过，断壁残垣，残肢断臂。只不过，这些画面的背景正是他所在的城市。

“不会吧，上这个班上出精神病？”他想着，心中惴惴不安。他的不安并不是因为他脑子里面的各种血腥画面，他的不安是来自于他对自己精神状况的不自信甚至担忧。“就算是不裁员我也必须要走了，回去好好修养一会。”

陈兰笑着向他走来，眼睛却有一点发红。两个人重新坐进咖啡厅，一边刷着手机一边闲聊。

“其实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看你最近上班，吉他也不怎么玩了，要不开个培训班，就在我们住的地方，说不定柳暗花明呢。”陈兰笑道。

吴佩无奈笑道：“你也知道我平时玩爵士，不玩弹唱的话也吸引不到什么学生的，不会有学生来上课的，况且这一行已经……”忽然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头顶一阵眩晕。陈兰也察觉到吴佩的异常，“还好吗老吴，身体出现问题了吗，我赶快扶你去医院！”

吴佩脑海中掠过一个血腥的画面——上京中心大厦，全上京最高的建筑，也就是他公司所在的办公楼的顶部，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球。黑色球体急速变大。黑色球体改变着形状，慢慢显现出人的轮廓，皮肤，肌肉开始也变得清晰起来，在空中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褐色的丑陋怪物。巨人从空中跌落，五百米高的上京中心大厦也随之坍塌。还没等到怪物站起来，就看到街上的行人尖叫着奔跑着。而等到怪物站起来时，众人发现奔跑已经是徒劳。数万根触须从怪物体内涌出奔向四面八方，其速度之快甚至用肉眼都难以捕捉，而逃跑的行人被这些触手一一捕捉，挣扎不过半秒便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吴佩晃过神来，喘着粗气，紧紧握住陈兰的双手。“阿兰，我们现在快走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兰神色恐惧，“老吴啊，你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要去医院吗，我带你去，我打车带你过去。”

“你不请假吗？”吴佩稍微恢复了一下气息，眼神疲惫。

“请什么假啊，什么工作也没有身体重要，真要炒鱿鱼让他们炒呗，我早就不想干了。”陈兰拿出手机快速在屏幕上比划着，“你是先去做检查吗，也不知道哪家医院更好，我帮你先搜一下。”

“不用了，”吴佩摇了摇头，“我身体没什么问题，不用去医院了。我们直接坐地铁去火车站，去临江市玩一天吧，你去工作群请一天假，也甭管领导答应不答应了，直接免打扰。”

陈兰叹口气道：“行吧，就依你。”

两人并肩坐在开往临江的火车上，陈兰问道：“你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去临江市，这地方坐快速火车也要三个小时才能抵达，如果只是出来散散心的话，我们大部分时间也耗费在车上了。也不知道临江市的酒店贵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