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大院,树影横斜。
气象稍霁,青石路上,三两稚童剪径,踏着积水,叉起腰来:“墨哥儿,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打此过,留下,留下...”
“买路财。”一边稍大的孩子轻声附耳。
“对!买路财!”
被唤作墨哥儿的少年,不过也才幼学之年,着青衿,负箧笥,眉心一点朱砂,此刻笑得不怀好意。
那几个稚童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中警铃大作,却也嘟起嘴、昂着脸,不退一分。
“今日入泮,夫子对我甚是严厉,你们可知为何?”
为首的孩童不解,听闻墨哥儿吃瘪,乐见其事。
“定是墨哥儿不学无术!”
“还不学无术!”墨哥儿快步走到小家伙面前,把他两边脸颊搓成白玉团子,又一把提起耳朵,“小实沈,都是谁教你的这些东西?”
小实沈吃痛,踮起脚尖,转着圈的想要拧开墨哥儿的掌控,不成想这墨哥儿也跟着转起身来。
“都是族公说的!都是族公说的!”
小实沈连连求饶,旋即又嘴硬起来。
“呔!古京墨,再欺负我,明日里小爷往学孰里丢石子儿!”
墨哥儿也怕欺负的狠了,这小子犯了混还要告刁状,松开他的耳朵,“要不是你们几个小毛贼今早踏水作乐污我学服,我才不会被夫子教训需正衣冠呢。”
小实沈望向墨哥儿的青衿,腿脚处确有拳头大一块污渍,心虚不已。毕竟墨哥儿的入泮礼也就这么一次,今日让墨哥儿在人前失了面子,往后自己可就要暴栗吃到饱,真是要死要死。
“行了,今日礼成归来,不难为你几人。”
说罢,古京墨从袖中摸出几枚银钱,一枚一枚排在掌心。
“一人一枚,请你们吃糖葫芦!”
“哦!吃糖葫芦咯!”几个孩童抓过银钱,欢呼雀跃着跑远,声息渐不可闻。
“四时可爱唯春日啊。”古京墨笑着,大步朝着族公古星河的书房走去。
开玩笑!说我不学无术,看我不把你胡子揪了!
古京墨一路行至书房,都未逢一人,若是素日,应当是仆役婢女交相往来才是。
今日并非休沐,怎得人都不在?
疑惑中,古京墨推开书房,只见灯火摇曳,四下无人。
“怪哉,怪哉。”这时候老爷子都应该在看书才对。
古京墨咕哝着,刚一踏过门槛,那灯火骤然增大,一股热气狂浪席卷而来。古京墨在这冲击之下,虽反应迅速,抬手去挡,但也重重摔倒在地,一身学服被燎出浓重的焦味,手臂处,未烧尽的学服已经和皮肉烧融在一起。
修者?怎么会?
古京墨强撑着坐起,目之所及,古家已是一片火海。
怎么会?
古家乃是七大宗十二世家中的佼佼者,与其他隐世世家不同的是,古家还实际控制着七大宗中的落鲸台,是人尽皆知的显赫豪门。
突袭古家?还深入到如此腹地。
“小子煜,劳烦带个路?”
古京墨身后故人之音,明明语气淡然,半分杀气都未有,甚至带着丝丝缕缕的调笑,却听的古京墨恶寒无比。
“是聋了,还是傻了?也罢,一如既往的无用。”
那人不过一剑而已,古京墨身上护身之物七彩光芒大作,顷刻间又全部暗淡下去,只传来零星碎裂之声。古京墨被这一剑劈中,身体横飞出去,直到撞击到青石台阶方才堪堪止住身形。
“身上好东西还是不少的,挨这般一剑,竟还有三样品相极高的未曾损毁。”那人轻声说道,“那如果再来一剑呢?”
又是一剑出,古京墨本就已经软在台阶上无法动弹的身体又深陷几分进去。古京墨周身剧痛,本应是修士重地的气海即便不是真正的目标,也在这一击之下坍缩下去。其中先天之气蜂拥挤入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仅仅片刻,经脉全断。即便意识仍旧清晰,古京墨当下能做到的也不过是勉强呼吸而已。
愤恨么?
有的只是无能为力的心酸和恐惧罢了。如此境界的高手刻意散发的威压,古京墨肉体凡胎,连强撑起头看上此人一眼都做不到。
护身灵宝已经在先前的两剑下全部玉碎。古默虽未入修行路,世家子弟的眼界却是不低。身为嫡系,护身灵宝的品相皆在天象这一层次,提防人道三境绰绰有余,即便是用来抵御地道三境中的高手,也远不会如此不堪。
这人随手而为的两剑,分明已经踏入了天道境。
仅两剑。
一剑,灵宝毁。
一剑,天路断。
那么下一剑呢?
“竖子!安敢!?”
人随身至,长虹贯日。
那剑客闻听来人,也不再猫捉耗子般磋磨古京墨,转身对敌。只见远处横飞过来一人形的骇然大物,身一丈有余,体态臃肿,看不清面容,此刻身上皆是坑洼不平的拳印,有些地方甚至被一拳贯穿,难以愈合。
“古星河,我还以为一个福阿蛮就能让你束手无策呢。”
一剑劈开被一路打飞过来的福阿蛮,那剑客飞身对敌,留下一个福阿蛮在原地半死不活的呻吟。
古京墨无力观察老爷子和那剑客的战斗,听闻那福阿蛮重伤之下却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那福阿蛮嘴唇翕合,嘴中语调音色却时时变化。
古京墨闻听,心中大怖,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那声音中,有昨日修花剪枝的陈管事,寻常见着自己,总是一口一个少主人,神色古板的不像话;那声音中,有伙房大肚翩翩的厨子刘,每次调笑他吃锅边儿吃出这么个富贵模样儿来,总是气急败坏的说,我没有我没有;那声音中,有浣衣的莺莺和燕燕两姐妹,虽然被家里发卖,自小却豁达乐观,总是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哪一房院内的李子又熟了,哪一处池塘里的金鱼又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