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雍没和我说话的那么些年里,我感到很痛苦。我对程雍深厚的感情完全来自对于他的想象。也或许他略知一二,也或许这只是一种对川渝地区的美好感受。在我小时候,穿着蓝裤子的程雍还在打球。住在那附近的我每天上学放学就能穿过这条步行街。这街上散乱着螃蟹笼子和卖甲鱼的铁皮盒子。居然有人让婴儿坐在里面洗澡。我感到真是不可思议。我就那样穿过螃蟹笼子和活的笼养鸡鸭鱼,有时候看到程雍在傻儿鱼饭庄里,点一碗豆汤饭。
那豆汤饭有时候是素的,有时候里面放了例如猪大肠一类的杂碎。但我印象里的傻儿鱼饭庄处理杂碎非常干净,似乎一点异味都没有。除了傻儿鱼饭庄的杂碎,那门口还有一对老夫妇推着手推车卖洗净的猪大肠。在那样一个敏感的地方,猪大肠成为一个禁忌。我见过我家的亲戚在那里买猪大肠,当然也见过程雍。
猪大肠并不难吃,是为肥肠。只见那对老夫妇将肥肠洗得白白净净一点异物都没有,然后迅速从小推车的夹层里甩出一个树木年轮的菜墩子。那墩子已有很多年了,上面的年轮清晰可见,上面的异物和肉沫也清晰可见。还有一些矩形菜刀的剁痕。只见那老爹爹迅速从净水泡发的肥肠段里捞出一截,劈劈啪啪将肥肠砍成小块,然后在脸盆里加入塑料瓶挤出的酱油,醋,再用铁皮勺子哙入蒜末姜末胡椒粉辣椒,用烧热的油浇一下,最后撒上香菜增香,便成了经典的辣椒拌肥肠。
我偶尔见过程雍在那里买拌肥肠。但他一般都是在傻儿鱼饭庄的一层里找个圆凳坐下,点一个蒜瓣烧肥肠煲加一碗米饭,然后呼噜呼噜地吃起来。程雍吃饭是那样快而风卷残云。吃毕,他就离开了现场,留下傻儿鱼饭庄的工作人员将碗筷放在一个加了洗洁精的大盆里,用一块毛巾抹桌子。
我以为那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直到我自己也离开了那里。
在吃了很多个肥肠煲之后,程雍和我都来到了首都。这里有很多程雍的相似之处。例如千层底的布鞋,白果,高碎和搪瓷茶缸子。
对于盐炒银杏这道菜,我小时候并不熟悉。直到远道而来的朋友们介绍,我发现,日料店里也有这道菜。这让我想到首都的银杏叶,哗啦啦地拍着小手,在阳光下正反两面反着光,上下翻飞。无论是日坛公园还是玉渊潭或者元大都遗址,都有这样的巴掌大的银杏叶。这些叶子是那样的稳定和美丽,和满城的杨絮不同,直到初冬第一场雪,银杏叶也依然头顶着冰雪,狡黠而茁壮地长着。
这是故乡的红烧肉,烤苕皮和肥肠煲所不能及的。然而程雍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玩和谈天了。彭会计也老了,我再也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红烧肉尖椒回锅肉和梅干菜扣肉。在那些动人的岁月里,我们把王致和腐乳抹在夹饼里,大口地吃着。彭会计对我说:“小鬼,你廊子不多吃点噻。”于是我吃了很多彭会计家的巴蜀全席和红豆腐乳,感到异常的幸福。
在程雍的那些女朋友里,我不知道谁是四川的。我想程雍应该和一个炒菜好吃的人结了婚。后来我游历到美国,遇见一位炒菜好吃加豆瓣酱青椒肉丝的女博士姐姐,她的厨艺令我赞叹而感到自叹弗如。但仍然我坚持着自己糊弄学的厨房观点。就连烧豆腐我都会用微波炉加热。虾饺烧饼也全是买的。我是个懒汉。
和无聊的宵禁江南相比,川渝地区的夜生活实在丰富的多。我曾和一些朋友游览巴蜀地区,发现晚上出来活动的人士实在安逸。每晚六点后,人们全都出来了。看着后半夜三点打烊的火锅店老板催促着人们赶紧离开,男人们穿着拖鞋打着哈欠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聚会,对于我而言实在是一种气节和血性。我感到这些男性朋友非常有趣。
后来当然很多次到访成都,蜀国地界和云南,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我在那雕花撑拱挑檐民居旁对着蜀绣川剧啧啧称奇。“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一旁的大嫂看着我。
我想到三国时期骂人的骂法,叫做腌臢泼才,感觉非常有意思。诸葛亮写着《隆中对》摇着羽扇,正襟危坐。桃园结义后喝酒的场景令人感到极度舒适。
在诗词领域,美丽的李杜苏轼李商隐,峨眉平羌三峡重庆,令人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