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成都王诏为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如魏武故事,殿中大臣依附长沙王者,成都王辄杀之。奢侈日甚,大失众望,以致朝臣多有不满。成都王又表司马颙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留守京师数月,不欲久待,遂归邺。司空东海王司马越甚为不满,夜与右卫将军陈舞,长沙王故将上官己谋曰:“吾开门迎成都王,本望其匡辅帝室,今观之,骄淫日甚,宠幸奸妄,其远在邺城,却留兵把守,明为保护,实乃监视也,生杀与夺,尽在其手。吾忧待其羽翼渐丰,必废帝位以自立,与赵王伦何异也?”陈舞曰:“将如之何?”东海王曰:“吾效忠者,陛下也,非成都王,不若勒兵上殿,诏废成都王,将兵讨之。”上官己附和曰:“成都王随河间王起兵,助河间王灭长沙王,长沙王无罪,吾当为之雪仇。”陈舞曰:“成都王之将石超帅兵守西宫,恐不得进。”东海王曰:“石超,小竖也,吾当先击之,然后乃进。”于是募兵丁二千,手执利器,望云龙门而来。
至城下,石超兵止曰:“汝等何人,敢带兵入城?”上官己在前,不言语,抽刀斩于面前,言于麾下曰:“邺兵嚣张跋扈,其能忍乎?”遂帅众卫士进,石超于城上观之,速命将士关门,不及。又调兵阻之,亦不成,上官己杀数人,气势甚盛,石超见兵败,从西门出,奔邺而走。
东海王带剑上朝,诏百僚于殿中,曰:“成都王骄奢淫逸,不理国事,兴兵多次,怀谋已久,今吾等当为陛下讨之。”乃复位皇后羊氏,迎于金镛城,复位太子司马覃,位居东宫。东海王自封大都督,欲征成都王,召百官谋,忽一臣出,众人视之,乃嵇绍也。前者长沙王当国时,拜嵇绍为侍中,长沙王死,罢嵇绍为庶人,今讨成都王,东海王笼络众心,遂乃征之。嵇绍曰:“成都王兵多将广,又河间王助之,吾等何以为胜?”东海王思曰:“吾将挟帝亲征,天下莫不服之。”嵇绍曰:“邺兵忠于成都王而非陛下,挟帝出征,未免草率。”东海王怒曰:“汝言多沮众,莫非与成都王有私哉?”嵇绍叹曰:“吾忠心社稷,既如此,要行便行。”百僚皆知此行多有不测,侍中秦淮谓嵇绍曰:“今往,凶多吉少,岂不备良马乎?”嵇绍厉色曰:“臣护驾置生死以外,要良马何为?”秦淮惭愧而退。
东海王以帝诏四方兵,赴者云集,比至安阳县,有众十余万,消息传至邺,群臣震恐。成都王召群臣问计,东安王司马繇曰:“陛下御驾亲征,吾军拒之无名,不若开城相迎。”前回说到,司马繇为其兄司马澹所构陷,汝南王司马亮免其官,废徙带方城。司马亮死,复拜宗正卿,后升尚书,此时母丧在邺,遂劝成都王。成都王闻后不悦,石超出曰:“前者,吾王帅众清帝侧,诛奸妄,功高第一,本可弑帝自立,然委权于朝臣,置身事外,自回邺都。不想,奸臣当道,诛之不尽,今东海王挟帝征讨,吾军激愤,吾愿帅麾下,诛东海王,以谢大王。”折冲将军乔明智曰:“以臣观之,两方军势难分伯仲,或曰:君教臣死,臣不敢不死。如吾军拒之,视为谋逆,道义不在我,恐在彼,一战不成,长久恐不利也。”成都王闻后,怒曰:“石将军之言,甚是也,汝投身于我,当为吾计,奈何欲使我俯身就戮耶?吾兵强马壮,岂可惧哉?”乃遣石超将兵五千,缘水来拒。
却说陈舞有二弟曰陈匡、陈规,时在邺中,闻帝兵来,相谋曰:“今兄事帝,挟众来讨,成都王疲于应付,无暇顾我,受诏则可,一旦谋反,吾当为粉肉也。”陈规曰:“苦也,如之奈何?”陈匡曰:“可静待观之。”久而传石超帅兵拒王师,陈匡曰:“趁官军未至,城门未闭,吾等轻车简行,投奔吾兄。”至晚,二人收拾行囊,扮作客商,天明开城,并行而去。快马加鞭,行不至百里,遥见前方旌旗招展,缓缓而前,当中有一辇,上有龙饰,陈匡曰:“此必是王师也,吾兄不知在否?”二人上前,跪住去路,为首一将,身披紫金铠甲,脚蹬凉州骏马,腰间挺一长矛,见有二人拦路,止马怒曰:“二人大胆,竟敢挡吾圣驾,该当何罪。”言讫欲上前斩杀,陈匡、陈规惧,慌忙叩头曰:“吾二人乃将军陈舞之弟也,在邺多年,闻皇上御驾亲征,特此来寻。”早有军士报于帝前,帝令引见,二人进得帐中,叩头不止,帝曰:“汝等在邺都,闻朕帅军来,是何反应?”二人相视,不知如何作答。成都王召群臣议,陈匡、陈规并不在侧,故叩首曰不知。在旁紫金将军见二人不答,怒曰:“汝等在邺多年,城中虚实推脱不知,岂非奸细耳?”二人听后,惧甚,不敢言城中往日无异,叩头曰:“城中慌乱,闻王师至,离散无数,成都王不能止。”紫金将军闻后,有骄色,曰:“成都王闻吾军至,如鼠乱窜,败无日也。”时嵇绍在侧,言于紫金将军曰:“邺都虚实,眼见为信,将军不可掉以轻心。”紫金将军曰:“公多虑也,吾军有陛下在,所向蔑不克矣,且成都王帅军来拒,恐不能至此。”遂不设备。
至夜,石超帅军至,王师不知。石超帅数骑出,偷观王师营,见设备涣散,欲奇袭,又恐中其诱敌之计,左右思之,犹豫不定。乃问属下,属下吴超曰:“书云,兵贵神速,今两兵交战,互不知彼,当趁其不意,奇而击之。”有反对者宋佳曰:“王师来讨,必备良将,冒然击之,恐中圈套,不若静等天明,方可进兵。”吴超怒曰:“吾军潜至,王师不知,此大好良机,静待天明,良机不再。”宋佳对曰:“汝何知其不知也?吾军精锐尽出,一但中计,悔之晚矣。”吴超对曰:“拨吾一千军士,吾当为前锋,百年难逢,当为之一险。”石超于是乃定,曰:“汝为前锋,吾帅军断后。”吴超领命而去,石超登高远望,不到半个时辰,就见王营火光盈天,喊声四起,知王师不设备,乃怒对宋佳曰:“信汝言,几错失此良机也。”乃命三军齐出,冲进敌营,左右砍杀。紫金将军乃上官己之弟,上官我也,此时见敌军来,营乱,颤栗不止,嵇绍怒曰:“将军当以身拒敌,以振军威,横竖一死,为国而死,不亦荣乎?奈何惧之如此,岂不耻乎?”上官我不能言,嵇绍怒,曰:“上官刚愎,贻误战机,临阵胆怯,吾替天下斩此贼。”遂抽剑欲斩,上官我竟因惧不能动,被嵇绍一剑斩下,血喷一身。嵇绍扔剑,以袖口拭脸颊血污,曰:“有贼如此,国岂不亡乎?”嵇绍乃一文臣,上官我竟不能敌,于是嵇绍乃口出此言。
既斩上官我,嵇绍言于帝曰:“王师军乱,首尾不能自保,为保不虞,请陛下就辇,后退十里,收拾残兵,再做定夺。”帝曰:“谁人在侧?”嵇绍曰:“将相不在,怕是战亡矣。”帝泣不止,嵇绍催促曰:“事急矣,若迟,恐被执,若此,命不由我也。”帝乃上车,调转马头,嵇绍等十余随从步行,一路奔驰而去。行不及数里,忽闻身后一队人马来,为首乃成都王将石超也。帝于辇中曰:“是吾将否?”嵇绍气喘不答。石超不知帝,恐前方埋伏,勒马缓行于后,于夜中喊曰:“前方何人,还不束手就擒?”帝闻之,知非我将军,急,曰:“此等如何是好?”随从闻之,惧,皆亡命归去。石超见无人应,命手下将士乱箭齐出,帝中三箭,一箭伤颊,大喊曰:“勿射矢,朕乃天子也。”石超等众将闻之,纷纷上前视之。嵇绍登辇,以身卫帝,曰:“此乃吾之天子,汝等欲反耶?”石超等纷纷下马,跪于帝前,曰:“吾等受成都王指派,特来护驾。”帝闻之,心稍安,曰:“成都王安好?”石超曰:“成都王早已打扫庭陈,静待天子。”言讫,目视属下,登时上来两卫士,执嵇绍而下,帝曰:“此乃朕之近臣,忠臣也。”石超曰:“臣奉成都王令,惟陛下一人不犯也。”遂于帝前杀嵇绍,嵇绍自始至终面色不改,血溅帝衣,帝惊,坠于草莽中,身带玉玺掉落,寻之不见。石超上前,挟帝上辇,一面告捷于成都王,一面载之于营,帝受此惊吓,气色甚绥,石超等进汤及秋桃,皆不进。左右欲脱帝衣,帝曰:“欲何为?”对曰:“陛下衣污血,涴之。”涴,洗也,帝曰:“此乃嵇侍中之血,吾何忍之?”遂不涴也。有诗赞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