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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排低矮的小青瓦平房,像是矿区开水房,锅炉外的花坛种植许多喇叭状的牵牛花,五颜六色,地上放置八九十年代的白色瓷盆,旁边有对夫妻,白衣女人正在洗头,湿漉漉的青丝涂抹洗发液,揉搓泡沫;黑衫男人拿着老式瓷盅,往妻子头上浇热水。那是刚从锅炉里烧开的滚烫热水,只怕头皮都得烫烂了,可是两人无动于衷,洗得很陶醉,将泡沫冲洗干净。女人又往头上涂抹洗发液,揉搓泡沫。男人又往头上浇水……如此反反复复许多次,不厌其烦!
三人看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伸手抓脑袋挠痒!周玉帆几乎将头皮抓出道道血痕,眉毛拧结,怀疑地道:“刚才路过四处检查过,这片平房空无一人,两人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黑衫男人抬头笑笑,将热水浇到女人头上。那个眼神别有深意,说不出的恐怖:“我们不是一直在这里么?”幽香传入鼻息,周玉帆有些恍惚:“我去问问。”于是假装问路,微笑着上前打招呼。
“我是郑远海,这里很多年以前就废弃了,因为挖到清朝坟墓。”黑衫男人指着洗头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江鳞,十四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死了?”那股幽香使人昏昏欲睡,由于黑色长发阻挡,周玉帆还真看不清女人面孔,但是这个名字非常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吴钗出言提醒:“她是那份笔录的询问人。”
“纵火案?”周玉帆转头看着楚雪瑶,后者目光复杂。
“那年江鳞在派出所当协警,乘坐司机贾康的车外出执行任务,结果贾康醉驾。轿车飞离公路,翻下山崖,坠入湖泊。两人当场死亡!”郑远海怫然而叹:“由于我很喜欢长发,江鳞头发留得很长,直至脚踝。我去车祸现场认尸,黑发竟然绞入车轮,头皮都被撕下来了!”
“那感觉可不好。”
“可不是?所以现在天天给她洗头。”郑远海平静地说:“其实,还有你不知道的。江鳞去世七年之后,我也忧思成疾得癌症死啦!”
“这么说,你们都是逝者?”
郑远海点了点头:“进了阴阳拐,就没有一个活人了。”
“楚小姐又来上坟啦?”江鳞缓缓地抬起头,黑发之下没有五官,无色无相,或者可以说是没有脸。那一刻,周玉帆心中还是掠过了恐惧,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只知道同鬼神无关,而是源自内心对乱伦的恐惧。
三人几乎是逃出来的!暗夜隐曜,越野车静静地停在树下,驹子等人已经不在。密林深处闪出一辆公共汽车,灯火通明,坐满了人。楚雪瑶如同遇到大救星:“有车来啦!快上车。”
“且慢!”吴钗伸手拦住:“车有问题。”
周玉帆问道:“什么问题?”
吴钗指指越野车:“那么泥泞的山路,我们的车沾满泥巴,这辆公交车却是崭新,不奇怪么?”
周玉帆指指来时的路:“也许人家在灵台镇洗过车,你以为都跟驹子一样不洗车么?”
“我们刚从灵台镇过来,除了屠宰场和集市,哪里看到有洗车的地方?”
“你没看到并不代表没有。”
“车身涂抹广告很明显是大城市公交车,怎么会跑到荒僻小山村来?再者自从过了灵台镇,我们沿途连一户农家都没有见到,这么一车人从哪里来的?要到哪儿去?”霎时间,周玉帆哑口无言。
“天已经黑了,依我看还是上车吧!错过这辆公交车,今夜我们就得在山上扎帐篷了。”楚雪瑶不停跺脚,冻得瑟瑟发抖!吴钗无可奈何,情知说得在理,此外没有别的选择。
楚雪瑶装备很多,大大小小好几个包,基本都是无用的东西。周玉帆说服她留在越野车上。罗槟等人装备全部带走了,那些都是专业户外设备,失去他们的支持,探寻将军坟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有抓紧时间追上他们才有一线生机,于是收拾装备重新分配行囊,上了那辆诡异公交车。
车上人很多,几乎挤不进去。这些人面如死灰,不苟言笑,神态都很怪异,而且几乎是同样的表情。楚雪瑶神神叨叨地说:“你们觉不觉得,他们的五官都是一模一样的?”周玉帆仔细看去,果然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虽然穿着打扮各异,竟然都有相同的五官,就连前排妇女鹅笼里的婴儿,五官都和大家一样:“难道他们是一个人?婴儿为什么装在鹅笼里?”
“这些都不是人。”楚雪瑶低声说:“灯光之下,他们都没有影子。”周玉帆顺着楚雪瑶手指望去,背脊发凉,冒出一层白毛汗,战战兢兢地说:“果然如此,这……不会是一辆鬼公交吧?”现在要想下车已经晚了,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别胡说!”吴钗拍拍周玉帆肩膀:“我们应该是进入了某个梦境,周围一切并非真实存在。”周玉帆看了吴钗一眼,她也没有影子,额头沁出排排细汗,晶莹剔透。吴钗见望着他:“别看我了!瞧瞧自己不也没有影子么?”如果这辆公交载了一车鬼魂,那么周玉帆三人也没影子作何解释?难不成上车也成了鬼魂?
盗墓原本就会碰到各种离奇怪事。这些事不能深入去想,否则还未发生什么事情先把自己给吓死了。周玉帆抛开思绪,重重地甩了甩额头刘海儿。为了避免胡思乱想,他去找司机聊天:“师傅……你怎么在睡觉?”
司机闻言从方向盘上醒来,打了个哈欠:“太困啦!”
“开车怎么能睡觉?”
“这是马拉车。”司机揉揉惺忪睡眼,遥指窗外,远光灯刺眼光束照出林间飞舞蛾子,前方一匹骏马,英姿矫健,风驰电掣,用绳子拉着公交车飞奔。周玉帆透过挡风玻璃看去,脱口而出:“辫尾马蚕?!”万万没有料到防空洞铜马居然真的神奇般地活了过来!
马拉火车,历史上确实在多个国家存在过,清末中国也有。马拉公交车算是怎么回事儿?这里埋葬清朝将军,辫尾马蚕极有可能来自他的地宫,难道果真清朝僵尸暗中操纵一切?只怕并非空穴来风!不仅他们XJ之行遇到僵尸,就连吴钗都曾在酒吧见过。那天晚上出现的清朝怪人,到底是在玩cosplay还是坟墓诈尸?
僵尸与丧尸不同,香港电影经常穿着清朝服装,一则源自香港人对清廷割让香港的憎恨,二是因为满清直筒式僵直朝服特别契合僵尸!金毛僵尸身穿同样服装,巧合还是必然?
周玉帆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竭力将脑中那些香港僵尸片出现的青面獠牙,指甲修长的清朝僵尸摆脱掉!为了转移注意力,再次同司机聊天:“师傅贵姓?”
瞌睡虫彻底赶走,司机伸了个懒腰:“免贵姓贾,贾康。”
周玉帆眉毛一轩:“贾康?”
吴钗说道:“那份笔录记录人。”
“我记起啦!”楚雪瑶说道:“你是警察,当年在这里发生了车祸。”
周玉帆捂住了嘴,咳嗽一声:“刚才我们在矿区那边遇到江鳞……”
“我记得她,那天我们一起执行任务,调查一桩纵火案。”贾康弯腰,摸出商标古老的茅台白酒:“我喝了酒,结果轿车翻到湖里……对了,江鳞现在不是坐在后面么?”什么?江鳞上车了?周玉帆忍不住向后看,车上其他人全部变成贾康面孔,纷纷指向最后一排。江鳞坐在那里,头发不停地长,长得拖在地上:“本田车那么低的底盘,那么安全的性能,你都能够开翻车掉到湖里……小贾,你也真够可以的!”
“喝醉了嘛!当时酒驾还没入刑,醉得断片儿什么都记不清啦!”贾康喝了一口茅台酒:“痛快!还是喜欢酱香型。别的不说,单单制作工艺,成本就要高许多!”
“你们都死了?”
“车毁人亡。”
“我一直有个疑问。”周玉帆挠了挠额前刘海儿:“既然你们死了,为何还出现在这里?难道真如郑远海所说,进入阴阳拐没有一个活人?”
“确实。”司机如同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平静地道:“这里都是亡灵,没有一个活人。”
“我们七个人不是活人?”
“谁说你们是活人?”贾康冷笑:“大树下不就是你们的坟么?”
周玉帆手搭凉棚,回头望去。大树之下,七堆石头,仿佛果真成为坟墓埋葬七人尸体,在越野车旁摆成北斗七星之状,渐行渐远……
“我开的是鬼公交,兄弟。”贾康如是说。
“这车到桫椤湖么?”
“到的!莫比乌斯环路,正走反走怎么走都可以到达。”
周玉帆有个疑问:“中国乡村振兴公路,为什么取一个洋名?”
楚雪瑶撕下笔记本上的纸条扭转一百八十度,两头再粘接起来做成纸带圈:“这就是莫比乌斯环,具有魔术般的性质。普通纸带有两个面,即双侧曲面,一个正面,一个反面,两个面可以涂成不同颜色;而这样的纸带只有一个面,即单侧曲面。它也被称为莫比乌斯带,曲面只有一个。”
“数学上的无穷大符号,也是一个莫比乌斯环。”
贾康介绍:“你们汽车熄火的矿区处于一星峰和二星峰之间的星星峡谷,也是我们出车祸的地方。这一片区域叫做阴阳拐,属于莫比乌斯环路非常特殊的路段。那是一个Z字形路口,许多车在此出事。”
“Z字形?”周玉帆想起若干年前同楚雪瑶有关死亡的讨论,难道这里真的沟通阴阳两界?接过那条纸带,指指粘合之处:“这里会不会就是阴阳拐?”
“也许吧。”莫比乌斯带毕竟处于二维平面,在此基础上暂时不能讨论高维空间。楚雪瑶摸摸脖子上的克莱因瓶挂坠,那是高维“莫比乌斯环路”,也许只有在此找到克莱因瓶结构才能真正解释清楚阴阳拐亡灵出没的原因。
“前面就是楚天佑的坟了。”贾康指着一片密林:“几位下车么?”
楚雪瑶泪光点点:“父女一场,我去祭奠一下。”
贾康说道:“我们因为这个案子而死,一起去吧!”
吴钗说道:“我们就去看看真相。”
几人下车,电闪雷鸣,黑色森林被熊熊大火焚烧成为一片焦炭!
吴钗问道:“这场纵火案过去那么多年,为什么重启调查?”
“师父安排我们查的。”
“师父?”
“灵台镇派出所长陈南星。”
“舅舅?”周玉帆终于知道,当年母亲授意,舅舅暗中调查瓶儿。
楚雪瑶从火盆里面抓了一把纸钱,漫天挥洒:“当年上坟祭祀,这把山火烧死了人,我一直心存愧疚!”
此刻,森林成为庭审现场。
医生吴钗化身律师,询问当事人:“你确定是烧纸引发?”
贾康也不再是警察,而是充当审判长或者公诉人的角色,亮出楚天佑烧焦身份证:“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