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玉安的包袱敞开了一角,流出了珠翠金银惑人眼目的颜色。他们马蹄踏过的楼兰圣土,一路嬗褪成天地初始的荒芜的样子。那荒漠的另一侧,也成了埋骨无数的黄土陇,团团残雪覆盖其上。偶有风烟驰过这片荒芜,如同沙场异军突起,卷着尘沙漫至眼前。朔风撞击在土丘上,似撞上了漆漆鬼门,沈弗霜他们的耳边传过一阵阵微弱的鬼哭狼嚎之音。风烟散尽后,他们眼前崎岖不平的黄土路面上已是白骨成阵。面对着人间西域雄奇的景观,纵是那粗犷的汉子,也禁不住走一走便要慨然止步一阵。
待沈弗霜他们行至小河,所到之处仍是黄土漠漠,乱石嶙峋。那里荒秽不治已久,种豆成萁,不胜凄凉。沈弗霜感到脸与手的肌肤开始皴裂,干燥难忍,这儿端的与玄武城中的水木清华温润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遐思之余,黄土中忽现一座荒丘,丘前树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昭然写着五个字——楼兰公主之墓。沈弗霜听闻过楼兰公主之事,但了解不多,只知她红颜薄命,正值风流婉转之年,便魂归一抔净土。那楼兰公主的墓穴旁侧,被盗墓者穿凿出了一个深深的盗洞。
众人忽听楼玉安道:“等一等,我给楼兰公主封一封坟。”
凌清秋道:“楼兰公主?她是你什么人?”
楼玉安道:“我楼玉安也是楼氏的裔族,有一个远房的妹子叫楼千雪,她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早在豆蔻之年就被收入了宫廷乐坊,这样一来,她便成了为宫廷储秀的宫女。她每天在乐坊抚瑟鸣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来,她真的与陛下有了一段儿女情长,楼兰王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养在深闺,与世隔绝。她就是人人皆知的楼兰公主。而女儿家长大成人,总会经过十八般变化,我如今见了她,也已是相顾不相识了。可惜,没有如今了,她已经仙逝了,就葬在这里。不过,听说她走得并不痛苦,还得了陛下的厚葬,也算是有了一个善终。”
楼玉安将那盗洞填死,周围培上新土。在楼玉安封土的过程中,天色也缓缓暗淡了下来。
沈弗霜带领着众人,专挑坟地和不毛之地走,只为诱出那不可描述之物。走到平芜尽处,灵度禅师突然的警觉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有一道绿影在平沙深处若隐若现,定睛观察可以看出那道绿影所勾画出的,是一副女子的形态。
楼玉安大喊:“正是它!”
灵度法师不疾不徐地从珠串上拈下一颗摩尼宝珠,卡在右手拇指处,充满自信道:“孽障伏法!”一颗滚圆佛珠紧随灵度法师吞吐而出的这四个字弹出。珠体破空而去,消逝在了苍茫暮夜之中。竟是打了个空!法师有些不悦,又将第二颗摩尼宝珠打出,却还是打了个空!灵度法师叱咤一声,第三颗摩尼宝珠光速飞出,这次正中目标,在那绿衣女子腰间打出了一个血洞!那绿衣女子晃了晃身子,继续在夜空浮走。摩尼宝珠,并未真正伤她分毫!
灵度法师和他的两个弟子瞬间如呆若木鸡一般定在原地,显然,这个灵物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以往用摩尼宝珠降妖除魔,凡是被摩尼宝珠擦上一下,都必死无疑,何况是打穿了身体!原来这世间的事,有时候单凭经验是行不通的。灵度法师收了摩尼宝珠,道:“威逼不成,那便利诱!捉鬼不成,那便养鬼!”
沈弗霜惊道:“养鬼?”
灵度法师的袖口在金钵上一拂,那圆圆的鉢口便生出光辉,光辉之下,那金鉢一时状若伏鼋,一时如饕餮张开大口,一时如蛟龙兴风,一时如有乱云飞渡其间。鉢中的色泽经过几番扭曲变幻之后,忽如鸿蒙开辟,呈现出荼靡山酉相寺院后的一片芭蕉林。芭蕉林中,芭蕉树宽大的叶片遮盖着茎上的细洞,每棵芭蕉树上均有一个细洞。细洞贯穿整个芭蕉的茎干,若干鬼魅扑朔期间。由此可知,芭蕉的茎干便是魑魅魍魉的寓所。几个释们子弟将素斋撒在蕉叶上,但一些鬼怪对素斋避而不食,只捡香炉里的香灰食用,一些鬼怪正津津有味地啃食着灵台前的白烛。
灵度法师道:“反者道之用!芭蕉属阴,容易滋生暗鬼,我便用法力干涉,用芭蕉树养鬼,诱之以利来制约鬼的行动,免得它们祸害人间!”
他的弟子将一个卍字形的木盒放在他的手中,他一手打开木盒,一手的桃木剑直指那灵物。他念动起了咒语。而那灵物根本不中圈套,却似是乍然醒悟一般,抛开了对于金银财宝的执念逃了去,复而逍遥于五行之外。
素有阎罗殿之称的九夜司,如今竟请了高僧法师为之护法,而天地之间,佛门释子竟和未知的灵物开了棋盘对决。灵度禅师觉得这一切如荒腔走板,他念佛护法这么多年,也没遇到如今这般情况,同时他也深知自己接了一单难做的生意,要拿下这家伙,道阻且浚,首先要了解了它,才好更新自己的法力,与它相斗。
虚空处,那个灵物提起一根手指抚摸腰间的血洞,那血洞里还嵌着一颗摩尼宝珠。她空洞无物的眼中默然垂泪:“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她知道人间的风风雨雨俱往矣,自己却没能走出心中对于故国的执念,没有走出人间虚妄的爱恨,也没有走出那具已经化作齑粉的躯体。那暗沉的尸斑已生满了她的全身,她感觉自己的意念一松,这具身体就将与黄土朽烂成一体。不行!她还没有与他相见!可是,每个夜晚,他的身边都繁灯如昼,她吃不消那样的光芒。她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与他见面?
在瑶池幻境和楼兰王国波诡云谲的色相纠缠中,玄武城杪月谷的冰雪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融解,冰层之下已铺排好了涓涓细流,山野间厚积一场场盛大的花事。沈弗霜的掌心如浪涛卷雪,动作似惊涛拍岸,一翕一合间,为裴龠打通了背部的七处穴位。
“太好了,裴公子,你全身的穴位只剩下七处没有打通了。打通的穴位毒素也全都排尽了。”沈弗霜道。
裴龠觉得忽如一脉春风过面,神志清远,周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但却发现沈弗霜近日来消瘦得愈发仙风道骨,道:“感觉沈姑娘最近瘦了一圈,九夜司最近忙得紧吧?”
沈弗霜叹道:“就那样吧!城主尉迟屠从国库里拨下钱财,又减免城中的各类税收,给了楼兰国的遗民容身和从业的机会,盗徒没有以往那么猖獗了,我们追捕盗贼的任务也便轻松了一些。但苏滟滟的遗留的案子太多,府主吴忌又在上面压着,常是通宵达旦地干着。”
裴龠道:“你们九夜司的案子都怎么分配?”
沈弗霜道:“都经过了义府均分的,分到各个捕快手上案件的数量都大差不差,谁摊上了简易的案件,可能会多分个三件五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