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桓执不知道的是,在赵苓无神智的浑白眼中,它感知的不是煌煌的龙气,而是一种疯狂的燃烧,它并不存在的耳朵里,则响起了密集而宏大的风铃声,那是古老失落的声音,是绝对的强权,也是绝对的威严。
高培其实没学过什么拳脚,他一生的专注都在一柄直刀之上。
可一拳的光辉闪过,血骨傀儡手脚纷乱,溅起的血肉在空中燃烧化为飞灰,苍白死硬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焦黑溅射状斑纹,像是黑色的太阳图腾。
又是干净利落的一拳打在那傀儡腰间,庞大的力量袭来,蜈蚣般的身躯几乎折断,猛地弯成了直角,铜钉飞射,麻线崩裂,两条缝合上去的死者手臂旋飞而出,在墙壁上炸成一片混合脓液的碎肉,紧接着也被炽烈的龙气燃烧殆尽。
他只来得及挥出两拳,那荒魔就惊叫着嘶吼后退,急促地撤回了墙角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桓执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而高培则喘着粗气,感受着龙气的余韵。
东陆的说书先生经常提到龙气,这种特殊的气蕴总是伴随着英雄人物出场,自古以来,能够动用龙气的,不是有资格载入史书的忠臣良将,就是舍生取义为民除害的侠之大者。
高培小的时候,唯一的乐趣就是晚上跑到辽东酒馆蹭评书来听。
辽东的冬季苦寒,当地百姓入夜出不得?,只能早睡,冬季失去的乐趣都从宜人的夏夜里找补,大家在夜色的酒馆里喝上几壶,听那些来辽东避难的说书先生讲述东陆腹地大乱的局势,以及其中发生的故事。
无论是什么故事,套路都是一样的,正派主?总会陷入黑暗的包围中,陷入灭顶的绝境。
在故事最关键、最危难的时刻,说书人于全场寂静之中,举起手里的响木,在桌上一敲,啪!那隐藏在东陆大地之下的龙气与英雄和鸣,耀眼的金白色光芒从他们身上迸发,煌煌如天神降世。
于是英雄们带领所有被压迫和欺凌的人们,背对着初升如火的朝阳,朝着命运本不允许的方向突围而出,万众和鸣下,天空被龙气染成耀眼的金蓝色......
每每此时,人群中都会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和叫好声。
当一切散场,高培总是会怀着故事高潮时带来的阵阵竦然回家,心神被故事里虚构的龙气加持着,想着那些伟岸的英雄们,漆黑夜路也不能让他心里产生丝毫恐惧。
他跟父亲说了龙气,那个男人只是嗤嗤地笑,说这都是故事,龙气要真有这么不得了,这天下还打个屁?不过是大人物的玩具罢了。
高培很不忿,不过也不意外,很多上了年纪的男人都是这副模样,喝了几口酒,于是全天下的非凡人物都成了他们年轻时推杯换盏的朋友,所有的秘密都对他们敞开大门,皇帝任命个太守,都要悄悄派一队镇云卫先来他们这里问问想法。
老爹也不例外,即便他住在泥巴糊墙的茅屋里,被子里没几斤棉絮,喝的酒又酸又淡,孩子半个月也吃不上一回肉,老婆也死了好些年也没给他找个后妈回来,顶多就是刀耍的不错,可是乱世里谁还不会几手保命的刀法呢?
长大之后,高培再没去听过说书,但在他心底自己都不知道的?落里,龙气却依然在闪耀着。
“这就是龙气么?”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伟岸的力量,属于人的力量。
桓执手舞足蹈地高兴着:“不枉我拼了命挤出的这点奶,高兄威武!”
龙气耗尽,血骨傀儡仓皇逃走,钻入阴影中不见其踪,黑暗逐渐回归他的双眼,潮湿腐败的气味混着死去孙腾的血腥气,如潮水般裹挟两人。
“接下来怎么搞?”高培的心还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趁着气势,杀出去?”
“别介!”桓执赶忙制止了高培危险的想法:“我知道你在辽东血夜杀了不少人,但是这里是天都北大营,咱俩要能从这里杀将出去,也能干进北宫当皇上,到时候你可得记得我的从龙之功啊!”
高培皱眉,虽然桓执是胡说八道,但也不能说没道理。
“那怎么办?”
“不如,我先去门口探一探?”桓执指着那扇吱呀作响的大木门。
“撞上人进来不就完了?”
“放宽心,正是申酉相交之时,北大营所有人都干饭呢,上面最多就一两个守门仔。”桓执摇头。
“你知道时辰?”高培问,牢房中除了几个细小的透气孔,根本不见天光。
“掐心思点儿嘛,是兰台书生的必修课。”桓执摊手往外走:“不然到了下班时间不回家,岂不是亏大了?”
高培点了点头,拦住了正要动身的桓执:“我去。”
他本就是一把刀,已经被桓执拔出来了。
高培走的很慢很艰难,进来的时候他是睡着的,没有观察到这里的地形,刚刚的几次照亮里也没有分神观察。
此时他才明白,若不是眼中残留的龙气能让他稍微看清,这样的疏漏很是要命。
桓执看着明显因为紧张而步伐有些许僵硬的高培,暗暗皱了皱眉,心道:“这么老实,看不出是个咔咔猛砍的杀胚啊?”
喘着因为紧张而颤抖冗?的气,高培把耳朵贴上了木?。
“怎么样怎么样!”桓执急切的声音在他身后低低响起,声音不大,但在这情形下跟打雷没什么区别,高培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四肢不受控制地跳起来,膝盖猛地顶到了木?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很快,两个士卒就拿着火把打开?闯了进来,他们快步跑下楼梯,查看牢犯的情况。
他们先是?到了扑到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桓执,嘴里大喊着:“快抢救一下那个兄弟,他还是温的!”
再是看到了死狗一样蜷缩在牢房?落,还踢翻了尿桶的高培,正在一面傻笑着,一边低声念叨着“索命来了,他索命来了!”
两个士卒心里一阵恶寒,却并没有放松警惕,相互打着眼色,要对方去探一探,却都不敢。不知为何,两人同时回想起赵斐和蔼可亲的面容,于是他们终于鼓起勇气,相互搀扶着,朝下走来。
可是靠近了一看,又瞅?孙腾没了皮的尸首被胡乱丢在那间大开的监牢里,脑壳没了半边,里头空空如也,面皮全无,拖着惨厉的血痕,血肉模糊的手朝向二人走来的方向,似是正在向外爬着。
?此情形,二人吓得魂?魄散,?也似的逃离了现场,重重的关上了那扇木?。
心想赵斐的交代确实是有道理的,真的不能进。
过了好一会儿,高培眼珠子咕噜一转,抓起地上沾了屎尿的一把稻草就丢向桓执,低呵道:“你他妈有病吧?”
“我那是担心你!谁知你没听到脚步声!”桓执躲得?快:“不兴丢屎啊,太不讲究了!”
高培气急后也冷静了下来,在墙上使劲擦手。
桓执朝着孙腾猛行礼:“得亏孙哥保佑,不然也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我知道一个?水宝地,拥抱诗意田园,远离尘世喧嚣,届时在那儿为您起个祠,让您纵享香火,万古流芳。”
高培深深叹了口气,不过刚刚桓执演害怕的样子是真挺像的,要不是自己看着桓执手忙脚乱地摆弄孙腾的尸首,他真以为是闹?了。
这家伙倒是有几分急智,虽然高培觉得侮辱死者尸体不好,但是确实起到了立竿?影的效果。
不过桓执说他还是温的确实也经不起推敲,按照时间来说应该早凉透了。
“怎么样,还紧张吗?”桓执突然笑嘻嘻的问高培。
这时,高培才发现经过这么一闹,他心里安定了不少,回想起来,竟然有种想笑的感觉。
“本来我可以用白泽神机直接压制你的紧张,但是那种情绪总归还是在你心底,并没有消解,不知什么时候还会爆发出来,这不可控,也很危险。”桓执做着进一步的解释:“方术虽然神奇,但我还是喜欢用一些比较人间的办法,只依赖方术,脑子迟早会变傻。”
什么傻不傻的,活下来才能思考这种问题。高培心里暗想,但也没想到,桓执的胡闹居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接下来呢?”他问。
桓执站定了想了想,指着监牢如肠走道的另一端说:“往那边看看?”
“那边?是死路吧?”
“不好说,你知道南粤城的蟑螂吗?我听那边的商人说,你在家里看到一只的时候,你家里已经藏了一千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