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了?可查明原因?”顺德皇帝两指捏着一道奏折,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露出新奇之色。
文侍怀远躬身在一旁道:“下人通报得急,只说‘不知道为什么’,想必,是得了寻常大夫诊不出来的疑症。”
顺德帝抚着胡子笑了两声,说出来的话却愁人:“再过五日,越嵋使者就要入京朝贺,眼下太平院外交主事一职恰好空缺,朕本想给他这个机会,可惜啊……”
怀远作为皇帝的左膀右臂之一,上前一步,十分尽职尽责地建议道:“徐状元虽在策论中表现出非凡的胆识,但于实践恐怕还经验不足,再者外交大事,不可轻忽,陛下不如另择贤良,担此重任。”
“啪”的一声,顺德帝将奏折扔回桌上,没有点明到底该选谁,反而让话题“返璞归真”:“让行天司派人去看看吧,如果寻常大夫诊不出来——怕不是中邪了。”
怀远得令,上身前倾、小步快走至御书房门外,冲站得笔直的武侍吩咐完毕,再次以同样方式走回原处,眼观鼻鼻观口,不打扰到皇上分毫。
怎么跟个太监似的。顺德帝不耐烦地想道。
自大澜建国起,太祖就对阉党深恶痛绝,勒令子孙后辈只能让宫女服侍,禁止男官踏入后宫半步。而为了便利君臣之间的沟通,太祖另设文、武二侍辅佐皇帝,文侍负责出谋划策、武侍负责跑腿传信兼保卫圣上。百余年来,二者一直相辅相成,前朝阉人乱政的事再也没发生过,“太监”“阉人”几个词几乎要消亡在史书中。
而今,文侍怀远身有七尺之躯,已过不惑之年,五官端正,行为举止却猥琐谄媚,让顺德帝看了暗自皱眉。
要是能像常明那样就好了。他边摩挲着玉扳指边在心里道。
可惜,常明磊落有余,而脑力不足。
作为武侍,他简直就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所以在宫里他可以尽情迈着他那双大长腿飞奔。但行天司夜观天象、昼举祭祀,是何等庄重严肃的所在,连顺德帝靠近了都不由自主地屏息敛声,唯恐惊动了天上仙人,他一介莽夫,这么贸然闯进去,自然会遭到“道”的惩戒。
行天司位于一座八层高阁中,是整个皇城中除了皇宫以外最壮观的建筑。其外墙上阴刻了各式各样的保护符文,常明视若无睹,在冲进大门的一刹那,被一道旋风卷出了十丈远,险些砸在另一栋建筑上。
他年轻身体好,即使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外加他早在空中找好了着力点,并没怎么受伤。
常明拍拍身上的尘土,愣愣地盯着紧闭的行天司大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赶出来。
“常侍官,请进。”
一道清冷的男声从遥远的高处传来,常明望不见人,搔着头发进去了。
约半个时辰后,皇城远郊的徐村出现了一个形容古怪的男子。
他从头到脚皆是银白色的,发冠、衣裳、腰封、长靴……甚至连遮去半张脸的面具都是银制的。
“噫?您是……您是行天司的大人吧!”少爷陆万钟一出面就给一群乡巴佬解了围。
白衣男子总算是找到了个能说上话的人,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依然是银色的。
“行天司蔺容,来给徐大人诊病。”
在徐村守了一晚上没合眼的陆万钟闻此,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国师……这么大手笔,一定是陛下亲自派来的!
徐村的三姑六婆一听“行天司”三个字,登时散开一片,还不停冲蔺容双手合十作膜拜状,直接把受天子敬畏的行天司大人和神明视作一物了。
陆万钟哭笑不得,幸好他也是随老爹从各类商场中混出来的人精,此刻应对不通俗务的国师绰绰有余:“幸蒙圣上垂怜,国师请随我来。”
徐多贵的家在村里池塘旁,旁边有一棵不知从哪朝哪代传下来的参天古树,冬暖夏凉,除了奇怪的蚊虫有些多,简直是个完美的居住地。
陆万钟先跑进院门知会了徐父徐母,出来迎接蔺容时,不由自主地上下审视了他几眼——村里都是土路,灰尘极大,人走在上面往往会有“腾云驾雾”的效果,可是国师一路行来,周身依旧纤尘不染。
折腾了一天一夜、衣服已经看不出本色的陆少爷愤愤地在内心呐喊:这是哪门子仙术?果然修道就是好啊!
蔺容完全无视了他在自己身上乱扫的眼神,一脸平静地从广袖中取出一张写好的符纸,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运力一抖,符上的朱砂笔迹就如流水一般涌动起来。
大澜兴水,他作为国师,一般在越靠近水源的地方气场会更强,法力也就越盛。行天司之人和民间普通道士不同,他们的能力称作“法力”而非“功力”,一半靠自己勤恳修炼,还有一半来自天地精气,所以司内仅有七人,这已经是举国上下怀有精气之人的总和了。而国师,又是七人之中得精气之精华者,到目前为止,小到被鬼气侵袭的宫猫,大到欲在祭天仪式上作祟的妖怪,就没有不臣服于国师所修的“水道”之下的。
然而,此时他明明离池塘只有几步远,那张用来勘查邪祟气息的符却不听他使唤了,不一会儿就软塌塌地垂在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