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班车刚进厂的大门时,娥子用手把窗户上厚厚一层哈气抹干净,看见外面空旷的远处有一溜平房,还有一座两层的楼房,有点像妈妈单位的两层办公楼,二楼是长长的一个走廊,沿着走廊是一间一间的房间,唯一不像就是妈妈他们二楼底下是大的门市部,里面卖各种商品,这个二楼底下一层跟上面一样也是一间一间的房间。
汽车缓慢的停下了,负责接他们的领导喊着大家可以下车了。娥子随着大家下了车,一阵冷风吹来,她还带着头巾的,她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去,汽车是停在了正对大门的一座三层楼房前,有一群人站在大楼前面的台阶上,她看见罗老师也站在那堆人群里 ,她没敢过去,罗老师似乎也没看见娥子,娥子想这座楼大概是办公楼吧!
负责接他们的领导喊着大家排好队,他又点了一遍名,然后就是厂长给大家讲话,厂长是一个看起来比较严厉的人,个头挺高的,也很健壮,他手里举着一个喇叭,通过喇叭他的声音很大。
“同志们大家好啊,我姓李,是你们的厂长,今天怪冷的,我就长话短说,嗯嗯,我先说下啊,上级领导呢把我安排到这里,我肯定要好好的当好这个厂长,嗯,你们是第一批到我们酒厂来的职工,首先呢,我代表领导们欢迎大家的到来,这两天还要来两批,等大家都来了,我们酒厂也就齐全了,”他用手指着远处那栋二楼,说道:“看到没,那是大家的宿舍,你们商量着,先两人一间屋,回头再来的我们在安排进去,大概也就是三个人一间宿舍,男同志住下面一楼,女同志住二楼,先说好,大家必须要团结和睦,宿舍是集体的,大家要有集体观念,不要争争吵吵影响团结,要互相谦让,谁要是做出不团结的事情,对不起,你就给我走人,”英子用手拉了拉娥子的袖子,娥子扭头看她,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娥子会意,她是要和娥子住一间宿舍。“挨着你们宿舍的平房有活动室、阅览室、还有就是食堂,大家要爱惜厂里的公共财物。”说到这里厂长松弛了他的脸,他笑了一下说道:“厂里的财物其实也就是大家的,你们说是不是?”有人说:“是,”
他话锋一转道:“我们酒厂现在还不能生产酒,机器设备还没到,还在运输的路上,我们是个新厂,我们要有一个全新的样子,目前我们的工作就是把我们的厂区建设起来,”他用手指向另一个方向,远处是一溜的高大的平房,“那里就是我们的厂房,以后会给大家分工,”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又说:“你们先来就先休息下,把自己的宿舍安排好,明天,嗯,还是后天吧,后天开始,大家就要紧张起来大干了,”他又用手指了一圈,“我们要先植树,先把我们的厂区美化搞起来,先把我们的林荫道搞起来,以后我们的酒厂就是这戈壁地里的绿洲。”他指着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一点的男人,说道:“这是你们的副厂长,最近一阵子的工作由他给你们安排,他叫郝志清,有什么事就找他,还有啊,大家也不要拘谨,更不要不好意思,不懂得不会的都可以找郝副厂长,他会帮大家的。”这时他转向身体的另一边,把手里的喇叭递过去,“罗主任,你来讲几句吧!同志们,这是我们分管工业的罗主任,大家欢迎罗主任给大家讲话,”娥子他们赶紧拍手,娥子想,哦,罗老师是主任呀!还是一把手,那天幸亏是他在招工现场,娥子越发的觉得自己很幸运。
罗主任接过喇叭,“大家好,我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刚才你们厂长都给你们说了,这个酒厂是州上领导们好不容易才筹到资金,并且得到兄弟酒厂的援助才修建起来,我们以后还会在你们当中抽调有为之人到兄弟酒厂去学习,大家努力干,让我们的厂子发扬光大,让我们亲手制作的酒飘香到大江南北……”娥子心中无比的激动,她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她就想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表现,争取能被派出去学习。
酒厂离州上的距离还有二十多公里,在一片光秃秃的戈壁地中,因为有了酒厂、有了酒厂的职工们,空旷的戈壁中多了喧嚣,也就多出了勃勃的生气。
晃眼娥子来厂里也一个多月了,还有两天就是“五.一”劳动节,劳动节过后就是“五.四”青年节,这一个多月娥子真是累坏了,前面一个多礼拜娥子累的都要爬不起来了,铁锨把娥子的手磨出了血泡。英子可能是从学校出来得早,又经常帮爸妈去地里干活,就没有娥子那么厉害,累了三天就不叫唤了,宿舍里新来的舍友王晓还不如娥子,每天喊着腰疼腿疼,她是能磨蹭一会就多磨蹭一会才去干活。娥子不吭气,她去医务室要了碘酒,用碘酒抹了手掌用纱布包起来,然后带上单位发的线手套接着拿起铁锨跟大家一起去刨坑栽树,戈壁滩里都是石头,刨坑很费劲,有时候一天也刨不了几个坑,手用铁锨磨得疼,娥子就用手扣石头,她和英子两人一起,经常会超额完成刨坑任务。后面半个月娥子手完全好了,不疼了,她俩刨坑的速度更快了,还能早早的完成了任务回宿舍休息。
前一个星期,郝副厂长找到娥子,说就要“五.四”青年节了,厂里基本都是年轻,厂里领导商量准备搞一个“五.四”青年节的活动,他知道娥子朗诵得好,让娥子准备一下去办公室报名,到时候登台表演,娥子开心极了,她赶紧跑去报名,她准备的是朗诵毛主席的《沁园春.雪》,这首诗词她最拿手了,在学校就经常表演。
这一个多月,娥子似乎更瘦了,眼睛更大了,晒得黝黑的脸庞早已没有了曾经的白皙,西北的春风凌厉的很,刮得那是一个惨烈,飞沙走石的,娥子还从没在这样的天气里去干过活,以前在家里虽然不快乐,可是爸妈的工作也让娥子他们姐弟们少受了很多劳作的苦,英子就不同了,她说自己经常要帮爸妈去地里干活,开春播种才不管你刮不刮风呢,播种是第一。
转眼就到“五.四”这天了,舞台搭在篮球广场上,篮球广场长的两面有台阶做看台,今天就用了一面看台,看台有三个台阶,最上面摆放了一溜方凳子,凳子是从食堂端来的,舞台在广场的中间,用了一个高大的铁架子做“背景屏幕”,一排彩旗插在“背景屏幕”上,虽然看起来粗糙点,但也像个舞台了,没有化妆师,更没有化妆室,都在露天里,大家互相描眉画脸,娥子在学校参加的多,算是有点经验,郝副厂长也不知道在哪弄来的一套化妆用品,娥子给那些唱歌的、说快板的格外描眉,最近大家都辛苦,个个晒得黑,她不敢给大家扑粉,最后她才给自己简单铺了点腮红,太黑了,娥子心里对自己喷了一鼻子。
郝副厂长先上台讲话,表扬了最近工作期间的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娥子站在准备登台表演的那一面,看台上坐了四排职工们,第一排看台都是领导们,今天罗老师也来了,坐在中间的位置。郝副厂长说完话,很久没见到的李厂长上台讲了话,他说了自己最近大家没看到他是因为他去学习了,顺便去接厂里的设备和安装师傅了……
太阳越来越火热了,上午十点表演正式开始,扭秧歌第一个上台,扭得大家大笑不止,有一个演员竟然把自己扭倒了,看台上的大家伙笑的更是直不起腰来,娥子他们站在边上的也是笑得弯腰。
报节目的是一位身材欣长的年轻女人,白白的肤色,描着淡妆,长长的大辫子在她的身后甩着,很优雅,娥子没有见过她,只觉得她很漂亮,一边的人说是郝副厂长请来的,广播电台的,娥子心想怨不得声音那么好听
…….
“下一个节目,诗朗诵,《沁园春.雪》,由秦秋为大家朗诵,大家欢迎。”报幕员报出娥子的节目。
娥子今天穿着一条深咖色的直筒裤,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薄毛衣,脚上是一双带点小跟的黑皮鞋,高高扎着马尾,她蹬蹬蹬的也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上台,娥子还是有些经验的,她在学校也参加“五.四”青年节,就见她来到话筒跟前站住,娥子心中有些胆怯,她深深呼吸,平缓了急速的心跳。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娥子的声音像清澈的流水一般倾洒而出。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转而她又像滚滚之水波涛汹涌般涌来。
“……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娥子的声音在天空中飘荡着,看台上大家掌声不断,娥子弯腰鞠躬感谢大家,然后直起腰转身走下舞台。她的脸颊潋滟着波光,大大的眼睛神采飞扬,这首毛主席的诗词是娥子有史以来读的最好的一次,她觉得自己真的是长大了,成了大人了,更深切地感受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节目还在继续,内心激动的娥子一个人来到他们栽的树林那,厂长说要有自己的林荫道,虽然有些树才刚刚发些新芽,有些还是光秃秃的,可是这里一定会成为林荫大道的,娥子弯腰搬起一个大石头放到沟上面。
“秦秋,你表演完了,不看节目啊?”娥子回头一看,是罗老师和郝副厂长还有几个人,应该也是领导,罗老师在喊她,娥子一下局促起来。
“我,我,嗯,嗯,我有些紧张,罗老师,我来这里松缓一下心情。”一脸阳光颜色的娥子没有了刚才舞台上的飞扬。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秦秋还知道紧张呀!”罗老师扭头对郝副厂长说道:“这是我的学生,上学那阵学习可好了,都是名列前茅的,要不是家里原因,她都去上大学了,你们哪里还能听到她朗诵《沁园春.雪》啊!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呢!”
罗老师说着娥子家让弟弟去上学了,娥子现在已经不再为上大学的事情难过了,几个领导似乎都在惋惜娥子没能去上大学,在西北这贫瘠的地方能够走出大学生其实也是不容易的,他们都懂。
娥子知道领导们是在检查工作,她赶紧跟罗老师说再见快速的跑了。
“五,四”过后,单位留了一些男同志跟着安装师傅安装设备,娥子她们被单位派车送到了州上,说是大家辛苦了,让大家休息几天。娥子揣着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她还不知道该买什么,五十九块钱呢,虽然领导说有奖励的。娥子还是很激动,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挣这么多钱,想着自己在果园的地窖里去挑苹果,挑了一个月才三十元,她一下觉得这是好大一笔钱,问题是以后她就是职工了,每个月都会有工资的。
同宿舍的王晓和她们分手了,三个人在一个宿舍里很团结,还被评为好室友呢!跟王晓分手后,英子拉着娥子说去逛商场,逛大商店,娥子其实没怎了来过州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参加全州作文比赛得了二等奖,学校带他们来领奖,当时妈妈还不让她来,后来还是老师给妈妈说通才允许她来的,可那时她小也看不出来州上的建筑怎么样,就是觉得州上人很多,比他们小镇人多,比农场里人多,后来考大学要在州上来,全州的学生都在这里考试,他们来了三天,可是老师不许他们到处跑,考完试又回去了,她还是没见识过州上的样子,当时就觉得州上的学校那么大,都是教学楼,不像他们学校还是土坯房,就有那么几座砖房的教室。
娥子和英子来到了团结路上的一个大商场里,商品琳琅满目,确实比妈妈他们单位的商场气派,货物也比妈妈他们商场的繁多。听同事们讲这里的小偷比较多,娥子进了商场手一直在自己的兜里攥着自己的工资,她怕有人偷。娥子想自己应该给买一个小挎包,她上次看见那个大辫子报幕员背着一个精致的包,很好看,自己背一个可以把钱放在包里,就不用这么小心了,于是她心里有了主意,眼睛就去浏览有卖包包的地方。还真叫她俩看到了卖包的地方,两个人在那选了很久,有好看的太贵了,俩人都舍不得,最后两人选了一款一样的,娥子选了棕色,英子选了黑色的,十一块钱一个,两个姑娘付了账,开始把自己的钱放进包里,英子背起包包,“哎,娥子,你怎么还有那么多钱?”英子看着娥子放进小包里的钱问道。
“我来的时候,我爸给了我五十块钱,我没花。”娥子低声说道。
“我来的时候,我妈才给了我二十,你爸还挺大方的。 ”娥子不想说他们这是理亏的钱,她本来也是准备回去的时候还给他们。
两人来到一个卖头巾的地方,她花了四块钱给妈妈买了一个天蓝色的长头巾,又来到卖图画的地方,妹妹喜欢涂涂画画,她给妹妹买了一本图描本,给弟弟买了一本小人书,出门的时候她看到卖纸烟的地方,爸爸都是抽莫合烟,妈妈很讨厌,于是娥子花了八块钱给爸爸买了一条烟。英子也给自己的姐姐弟弟爸妈买了东西,出了商场她就在喊着:“东西太贵了,我的工资都要花光了,再不能买了,等会回不去了。”娥子笑着,确实不能买了。
俩人来到汽车站,车票又是两块钱,终于坐上了回家的班车,娥子没有英子那么激动,她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偶尔飞过的杨树榆树翠翠的,英子终于也安静了,她被颠簸的睡着了,娥子也是昏昏欲睡,脑袋有些发胀。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娥子和英子分手,她来到自家的院门前,两个月了,院门还是那样,门虚掩着,娥子推开院门,就看见大门角落后面用纸箱皮围着一个圈子,“叽叽”叫声从那里传来,她走过去,弯腰看着那些还泛着乳黄色绒毛的小鸡,很可爱,她想这就是爸爸说的今年要喂鸡,新买来的小鸡了。
这时,爸爸从屋里出来,看见是娥子,愣了下,脸上有了笑容,“娥子回来了?快进屋,”爸爸又随着娥子进了家里,“口渴了吧?”爸爸倒了一杯水递给娥子,“以后记着,在外面都不要喝凉的,伤胃。”
“嗯,”娥子接过爸爸递过来的水,“爸,我们放假,要休息一个星期。”爸爸看着瘦削的、面色变黑的女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女儿本该不是这样的,可是,可是,又该是什么样呢?他心里长长的叹息。
“爸,这是我给你买的纸烟,你不要抽莫合烟了,味道大,”看着女儿递给他的一条纸烟,秦树青忽然感觉自己无地自容一般。
他接过女儿递过来的烟,久久的才说:“以后别乱花钱,自己存点钱。”
“嗯,我不会乱花钱,哦,对了,爸,”她把身上的小包取下来,从里面掏出五十块钱,“这是你给我的,我没花,还给你,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很多。”秦树青看着女儿递过来的钱,捏着钱的手已经没有过去的肌白柔嫩了,女儿变了,他感觉自己跟女儿很陌生,他把女儿的手推回去。
“爸爸给你的哪能再拿回来!,给你了就是给你的,你收起来,放好,这个钱你妈给了二十,我给你装了三十没告诉你妈,”他努力让自己看着起来是轻松的,“听话,攒起来,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娥子看着爸爸,“爸,我……”
“收起来,你看到咱家的小鸡了没?我前几天才从鸡场买的,”爸爸转移了话题。
“那么小能养活吗?鸡场负责教吗?”娥子记得以前家里养猪,抓回来的小猪仔,生病了都是猪场的人来帮忙看病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