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与芙蓉尚在大观园省亲别墅牌坊之下,晚春的飘雪又将这园子敷上了一层白霜。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婆子背着包裹什物、带着小丫头往后园门跑去,杂乱的叫嚷声从各处响起,漂泊在白雪中,漫无目的。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随着夜的到来渐渐黯淡。芙蓉回头看看我,又转身往紫菱洲飞去。我跟在她身后,只见水草都耷拉着,泡在清冷的湖水里,枯叶尚在,新叶未出。片片浑浊的褐黑色,腐化还需些时日。天上的时间转瞬即逝,人间的时日却缓慢得很。至夜色全部笼罩,几许清凉从四周侵袭。
忽听见芙蓉在后边叫我,回头一看却不见她仙影踪迹。四周除了月色便是黢黑的水色与杂草,白天落下的雪花现今不见一丝痕迹。紫菱洲已萧条寥落一年矣,不知二姑娘如今可安好?我往前飘去,过了紫菱洲,又过了沁芳亭,依旧从西南角门出去老太太院中。只见烛火明艳,一重又一重的女人把院里门口围得严严实实的。
从院子到敞厅,再到屋子里间,全是素裹的人。这比白日里又多了些许,烛火烧得明晃晃热辣辣。里面远远的人群里,老太太正躺在暖阁床上,右手握于胸前,大口地喘气。林姑娘与三姑娘正扶着床头低泣,她们身后竟跪着一个老妪、一个丫鬟,也抱头哭泣。丫鬟胸前手里抱着一个草绿色缎绣桔红花样包裹,那模样身段竟是绣橘——二姑娘的四个陪嫁丫鬟之一。难不成二姑娘也没了?
有传饭的丫头在门外立等,邢夫人带着众人出至外间,王夫人和琏二奶奶仍呆呆地站着不动。琏二奶奶瘦了好些,脸色腊黄,一双单凤三角眼耷拉了下来,双眉也少好些气派。紫鹃与翠墨前来扶着各自主子,各往床旁凳子坐下。王夫人往前坐于床尾边缘,轻声说道:“老太太多少吃些粥水吧。晚些时候,宝玉回来看见也有些精神。”
老太太听了,睁开眼睛,缓了缓气息,摇头说道:“不妨事!”叹了一气,拭泪道:“迎丫头都走了好些日子了,那天杀的才放人回来报丧。”一时悲愤猛捶胸口,鸳鸯等急忙上前抚胸。
老太太歇了一会,笑道:“我只是愤恨,一时缓不过来。不要紧的!她们都走了也好,省得在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孤悽、受罪。一起走了,到了那天上地下,两姐妹倒有个伴!”
里间只有王夫人与林姑娘、三姑娘和丫鬟数人。鸳鸯欲扶起老太太喝些粥水,无奈似有千钧重,见老太太缓缓摇头,又摆手示意,只好作罢。旁边琥珀便放下粥碗出去吃饭了。王夫人仍坐在床尾床沿上,低头拭泪。
老太太转头看到林姑娘、三姑娘在旁,便伸手唤道:“好孩子,你们也去吃饭吧!别饿着了!”
林姑娘与三姑娘听见十分不舍,相视一眼,便都低头拭泪。林姑娘靠着床沿坐下,摇头含泪说道:“大姐姐二姐姐都走了,老太太要保重,我们才安心。”
三姑娘伸手接过鸳鸯手上的粥,递给林姑娘,自己俯身扶起老太太。老太太并不抗拒,喝了几口粥便坐起来,笑道:“我好了,你们且去吃饭吧。”
只见两个小丫头搬来一个高脚几贴着床边放下,又有丫头端来两样小菜、两碗碧莹莹的米饭。鸳鸯又剩来一碗参汁红米粥,放到老太太跟前。那两个丫头又把两个凳子挪到高脚几旁,二位姑娘见状便左右坐下。
老太太精神气好了些,抬眼看见琏二奶奶还在那里站着,便叫鸳鸯扶着、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让小丫头将红米粥端给她好生吃来。琏二奶奶并无言语,看了一眼王夫人,只见她点了点头,便依鸳鸯坐下喝粥。
“你也去吃饭吧,这里有她们就行。”
王夫人点头回道:“嗯。”便也出外间吃饭了。
未几,众人都吃完饭,又往里间来。里间的高脚几等已撤去,二位姑娘仍旧坐床沿上与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垂着双腿坐在床沿上,见众人进来,环视一番,在家的都在。便问王夫人:“老爷可要回来了?”王夫人摇摇头,琏二爷上前说道:“父亲与叔叔已奉旨前往西北,要迎娘娘……回来。怕要下个月中才能到京。”
老太太听完闭上双眼,缓缓地说道:“也好,朝廷嫁女亲爹也不必送嫁了。”说毕,沉默了一会,看着贾琏又回头看看他媳妇,似乎若有所想。不一会,跟琏二奶奶嘱咐道:“你要好生歇着,好生养着,不要操劳家事了。”说着,抬眼指着琏二爷说道:“琏儿,你要好生护着你媳妇,不要欺负她现在身体弱!”又指向邢夫人:“还有你,不准你再欺辱她,你们做的事情,我可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