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发作,又强自把火气压了下去。这在平时,她会一怒之下,直把这敢于冒犯她的奴婢打死,或者责打之后,立即逐斥出去,永不再用。
但今天和往日不同,对敢于用怒目看她的圆圆,不但没有激起恼火,反而震悸了一下儿。
这是有特殊原由的,因为她要找圆圆谈一件重要的事情,重要的程度,关系到田府的命运。
红玉身上的暖热,使圆圆感到了红玉的存在;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生命!一个弱者、受害者的生命!她想到自己与红玉一样,象一对受害的孪生姐妹!
她望着高坐在堂上的威严的夫人,望着家仆举在手中的鞭影,她不再觉得害怕。她喊过之后便闭了眼睛,等候着那恶蛇般的皮鞭抽到身上。
“圆圆,你起来,不该你的事。”吴氏的声音并不严厉,反倒带一点温慈。
圆圆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象什么也没听见。
少顷,吴氏离了座,向立在堂前持鞭侍立的家仆喝道:“还不快退下去!”然后走到圆圆的跟前,亲自拉住圆圆的衣襟:
“我怎舍得打你!走,快和我一起到后堂去。”接着又向伏在地上哭泣的红玉道:“我看在圆圆的面上,饶了你。若再不经禀报,乱串乱跑,可别说我不留情面!”
圆圆恹恹地跟在吴氏后面向后堂走,心里想:一个婢女在宅院里走一走,就要受到这般责罚,对我却如此宽厚,难道是真要收我作义女?还是别有缘故?
进了后堂,见田弘遇早已坐在那里。夫人先在田弘遇身旁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坐下,然后又让圆圆坐。圆圆低了头不肯坐,田弘遇道:
“夫人让你坐下,你就坐吧!明天你就要进宫了,今天你来,在这里一起吃顿饭,过会儿再把蕙儿也叫来……”
圆圆忽然听见“进宫”两字,心里“突”地一跳!她惊异地抬起头望着吴氏和田弘遇,想尽快从主人的脸上看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吴氏微微叹息道:“唉,我本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可偏偏周皇亲又看上了你……
也巧,昨天我进宫为娘娘探病问安,娘娘听说你才艺好,便要召你进宫去,这是娘娘的懿旨,只是时间太紧,明天就要进宫,你需认真准备准备。”
田弘遇紧盯着圆圆说:
“圆圆,这却是你的好造化!到了宫里,是要侍候皇上的,皇上如果喜欢你,将来还会有嫔、妃之封,那时……”
吴氏抢过去说:“老爷为了你,花了三千两银子!这是少有的事。我一见了你,心里就觉得喜欢,我才处处护着你。”
说到这里,斜看一眼田弘遇的脸,继续道,“我早就知道圆儿不是做婢做妾的命,果然没有看错!”
田弘遇笑道:“夫人说得对,看得也准。所以我不惜千金……既使脱了做伏伶的那苦差使,又为皇上做了一件好事。圆圆,你也该满意了!”
圆圆听他们一人一句地说着,心里很乱,不知是喜是悲,因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弘遇温和地说:“那天周皇亲拉住我,非要花五千两银子买你不可;我岂能图财把你推出去不管!这回好了,在皇帝面前,要多说使皇上高兴的话……啊,我可是待你不薄呀!是不是,圆圆?”
吴氏又接上问道:“这可是呀!我给你送去的人参吃完了没有?那是顶好的高丽参。上次蕙儿生病只用了一支,这回给了你两支,还需用什么东西,有什么事情,只管向我说。往后,你就和我的女儿一样了……”
圆圆来田府一年多,从未见田弘遇和吴氏这样亲热过。她觉得有些惶惑不安,对这突如其来的宠遇不知说什么感激话,只是默默地点了头。
但她想起明天一早就要进宫,心中又紧张起来,象是有许多事情在心里纠缠着,放不下,解不开。
此时她顿时觉得如一个一去不返的游子,在即将离去的前夕,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凄惶和挂欠。
她首先想到的是红玉,还有杨宛。
“禀告老爷、太太,我与红玉已经结拜了姐妹。奴家走后,求老爷和太太对红玉多恩赐关照;还有杨宛,她是我过去的女友,素以姊妹相称……”
吴氏道:“这你只管放心好了。她们现在都是我的人,我不会亏待她们。”
这天夜里,圆圆未能回到与红玉同住的后楼去。她与蕙儿同田弘遇的妻妾亲属共进晚餐之后,吴氏把她留在自己房里过夜,好准备明天一早乘轿进宫。
这一夜过得慢极了,她几乎整夜没睡。不知是兴奋还是忧虑,反正心里发慌得很。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进皇宫,会去侍奉皇上。皇帝的身子是真龙天子之躯,皇帝的话是金口玉言;而自己,就要同真龙天子在一起!
她心中升起了九重宫阙的巍巍雄姿,渐渐地躺在了幽幽深宫的龙凤榻上。香烟氤氲中,皇上突然出现了。那神圣的体躯,慢慢向自己身前移近,移近!
最后一次更鼓声把她惊醒了,她的心还在卜卜地乱跳……
再说绿蝶自从在运河被师父吴易搭救,回到苏州,又从苏州跟随陈妈妈和香娘一同来到吴江,在香娘家里居住。
曾被绿蝶砍过一刀的黄虎,虽知绿蝶避身吴江,但因绿蝶是吴易的徒弟,觉得不好招惹,所以也就没敢再去找绿蝶的麻烦。
过了些日子,绿蝶因时时挂念圆圆,便从吴江去南京寻访圆圆的消息。
她先找到了卞玉京,又去拜见了正在南京的寇白门,求托白门回京城时代为打听圆圆的下落。
后来,寇白门果然从京里给卞玉京捎来了一封书信,玉京又把书信送给了香娘,才知道圆圆已被田弘遇抢进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