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羹熬得莹白如蜜,轻轻舀一勺送入她的口中,如克化一般,十分清甜,未料,她才吃了两口便说腻味了,想吃一点咸鲜的东西。
“乖,你还在病中,宫中有病后要清淡饮食之俗,再忍两顿,连朕也一并给你吃。”
“你有什么可吃的?又老又破碎,换个年轻一点的小白脸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你、放肆”这样恬不知耻的话,分明只有冯氏那缺少教养的女子才说得出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陌生,陌生的像是要从头去认识的另一个人。
她真不像是他所认识的倩儿了。弄丢了的,像是无法再找回来了。
“我想吃咸鲜一点的东西,要吃火腿盐笋汤,若你不肯打发人做给我吃,我便自己弄去,”
病了两天,倩儿有着憔悴而美丽的容颜,她颤微微的扶着床檐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奈何一阵晕眩,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看得荣帝如绞痛一般只得强压了怒火命人去做。
待月娘脚不沾地将汤递给荣帝,荣帝坐在床边扶着倩儿才吃了一口,她忽然将碗一摔,飞溅的汤汁烫伤了荣帝的龙颜,惊得宫人大惊失色:“皇上御体违和,快快传太医。”
“你是故意的,”待面上刺痛减轻之后,荣帝一把捉住倩儿的手,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了,被她耍了,她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这么烫,换你也吃不下,”望着荣帝略带沧桑的俊朗面上,暴跳的青筋顺着鬓角一根一根的突了起来,倩儿蹙了蹙眉心不自在的别开的脸。
“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不过才照顾我一个早上就这么嫌烦?”
从前她伺候荣帝却是经年累月,不仅要伺候好他,还要伺候好他的母亲,以及他纳的两个贵妾,端茶递水、描鸾绣凤,稍不如意,轻则冷嘲热讽,重则祖宗家法……
倩儿以为自己已然忘了那段在诚亲王府为奴为婢的日子,结果这些陈年往事却与被荣帝唤醒的记忆涨满了她的血液,奔涌着无可遏止的痛苦。
除了捉弄荣帝,她于心底,更多是带着恨意去报复他。
“那好,是朕的不是,你是病人口轻,挑嘴一点也是应该,既然嫌烫,等放凉一点再吃好不好?”
“你又何必纡尊降贵来迁就我,皇上只消吩咐一声,就是毒药臣妾也会眉头都不皱的喝下去。”为什么他不大发雷霆拍案离去?为什么他强忍着生生将怒火按捺下?
他何必这样犯贱容忍。长此以往下,荣帝若不被她气疯,连她自个儿都会憋得发疯。
在这段畸形而扭屈的关系当中,他们那是孽缘,是必须要断绝的孽缘,倩儿才想对荣帝说都断了罢,彼此回到原有的位置上去,他却低声地哄道:“玉儿,别闹了好不好,你还病着。”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一行正朝静心苑走来。”
“她来做什么?”
“她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又是皇上凤凰似的捧大的表妹,怎么就不能来?若非是令表妹助皇上一臂之力,臣妾又怎会被囚禁在这深宫?”
不能原谅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更何况她曾被小皇后先后黑了两次,一次是为荣帝,一次是为淑妃……对敌人慈悲便是对自己残忍,倩儿想要借荣帝之身教训小皇后。
“皇上,您是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还是大大方方将夜宿静心苑一事告诉皇后?”
见荣帝闻颜面色变了一变,果如她所猜测的那般,他之所以将她囚禁在静心苑秘而不宣,还是为着他的声望与名誉,一直以来,荣帝就是那种又要当婊子又要立贞洁牌坊的伪君子。
他越是为难,倩儿便越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将荣帝往死胡同里推,因而凉凉的笑着说:“这让你很为难吗?”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总有一天皇后还是会知道的,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瞻前顾后,依宰相的家风,还有皇后的襟怀,连臣妾都不害怕将来,皇上又有何惧?”
那时为了拆散她与荣帝,沈相曾弹劾过她的父亲内阁大学士,后因贞王力保,才被免去流放的厄运,父亲因此过早退出朝堂,却因丢了官职无养老之银,与母亲及弟弟守着希家祖上传下来的薄田艰难度日……
所以当初,明知小皇后是沈相之女,可为着丈夫猝死,娘家又败落清寒,倩儿不得不为了生计入宫。
“若玉儿急着想要向全天下都公布与朕之间的关系,朕倒乐得坐享其成,但是倩儿,这些果真是你想要的么?”当初她就不甘愿做他的侍妾,如今就心甘情愿了么?
倩儿出生于诗书礼簪之族,自幼承庭训,始终保持着士大夫清流的气节与操守。
她曾为了他私奔,唯一次放弃了最为看重的名分、尊严……倾其所有,是真心爱他。荣帝是那种既看给予,又更看重为他放弃过的人。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必不会当着小皇后的面承认与他之间的隐情。但是,他并不介意她狠狠教训一下表妹。只要她高兴。
“一直想要来探皇婶,却又深恐皇上生气,好不容易捱到今天居然听说皇婶一个人孤伶伶地病倒在静心苑,算来都是本宫的不是。”自小皇后踏入静心苑,始终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座在所谓的冷宫,除了不曾饰以丹青,并不曾有着冷宫固有的萧索凄凉,其规模与建制比寻常的宫殿要大出许多,穿过垂花门,坐着轿子七拐八弯才能到达希氏所居住的厢房。
宫人掀起绣线软帘,只见希氏歪在雍容华贵的描金漆榻上,因是在病中,自然不曾梳妆,一眼望去,素颜虽然憔悴,却添了几分病西施的娇弱形容。
可惜她是个寡妇,再楚楚可怜也无人疼爱怜惜。
小皇后这样想,便命宫人将见面礼呈了上来,笑道:“天越发凉了,这几件东西都是上好的,特特送来过来,给皇婶添衣。”
若是从前,倩儿必会挣扎着起身相接,而眼下她只歪在大迎枕上,淡淡扫过一眼,方道:“原来是府缎、倭缎、还有江宁织造新贡的贡缎。”
“皇婶好眼力,”
倩儿怠慢的态度早在小皇后的意料之中,她并不恼,而是拾起一匹茜素红的妆花贡缎,在倩儿的跟前比划道:“待皇婶好起来就做一身鲜艳的衣裳来穿罢!”
穿了你送的衣裳,再跟你的男人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