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郓王李温所料——。
这一日,秋阳温和,天空湛兰、云如飘带。藩王邸走来了一位先生,五络长髯,头戴白缎忠靖冠,足下粉底踏绫靴,海兰杭绸阔袖衣衫,身材凛凛,潇洒无比,檀扇轻摇,径往十六宅走去!
门官正待喝问,细看竟是当今皇上李忱。郓王李温之父!不禁“扑通”跪倒门首,口称“万岁”,直吓得哆哆嗦嗦,颤颤惊惊…
宣宗微微挥手示意:“不必声张,多礼!”
门官站起,紧随身后侍候,朝后厅走去。
原来李忱怀疑劝立太子之事,定是大皇子李温唆使大臣!特来微服暗察郓王动静。
郓王宅一片寂静,并无文臣武将出入,也没有家将兵丁习艺练武;更未闻喝酒宴乐之声!
宣宗一言未发,信步瞧闻,如履家庭。
来到客厅,不见有人,便问到:“你家王爷何处去了?”
门官家丁低头回道:“启禀万岁,我家王爷正在佛堂功课!小人马上去喊来见驾!”“嗯!不必!你自去吧!”
“遵旨——!”
宣宗走近佛堂,只听得阵阵佛声轻诵,显得心平气和,专心致志,旁无杂念——
“菩萨慈悲……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但垤哆,唵,伽啰伐哆,伽罗伐哆…”
宣宗知道,这是白衣观音大士灵感神咒经!当下心中猜疑:“他要灵感什么呢…?”
继而又听见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宣宗为僧五载,当然明白这是唐三藏法师玄奘所译《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当下心中疑问半释,心想:倘若天下人皆诵佛,天下会是永远太平的了?当下轻步入室,欲再看个究竟!
李温虽然正在诵经,只因室静心清,落针可闻!那极轻微的脚步声早已入耳。他微睁双目,从佛前的铜镜中看见父皇进来,不禁一惊…。
若在往常,他会立即起身,即拜父皇万岁!
今日,他心中一动,干脆闭目,故作不知,合掌盘坐,声高声低地继续念道:
“啰伽伐哆,啰伽伐哆,娑婆河,天罗神,
地罗神……南无摩诃般若婆罗密…”
再说那门官家丁去后,早惊动了家人妻妾。听说文皇微服来到郓王府邸,皆慌忙奔来佛堂。
宣宗皇帝示意家人勿惊动郓王坐禅,侧观微笑,悄然退出。那李温似是丝毫不知…。
自此,李温更以为父皇释疑,褒奖他信佛心诚等等,一是佛祖庇佑,二是上行下效之计妙然!
他决定下一步不再“上行下效”,而是“先行后效”…
曲菊隐先生开办的私垫《育英学堂》,座落在曹州西城外,一个破落世族的祠堂里。这是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廉价购买来的!虽不算大,却整洁宽敞!虽旧陋,却因先生名声远博,大户弟子也纷纷慕名而来!都为的是让孩子能得个真才实学,博个锦绣前程!
私塾里,只因先生未到,孩子们都在课堂外
游戏、玩耍,尽情娱乐…。
课堂里面,唯有一个穿锦着绣,肥胖如猪崽的孩子,独个儿坐在课桌前摇头晃脑,眯眼合掌,口中念念有词,似是背书,又似乎不像!
窗外有个瘦小的学童在好奇地看着,两个大眼睛骷碌碌转着,显得调皮而聪明……
只听室内的胖孩儿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保佑先生今日不考我!若是您老人家显显灵,我给您买个大猪头!…”
“嘻嘻……。魏保衡,你在屋里嘟唸个啥来?”窗外的孩子笑着唤道。
屋里那个叫魏保衡的胖孩一惊,转首瞪眼骂道:“娘的!小猴子,你喳呼个啥?”
“哼哼…喂饱哼!我是问你菩萨、佛的干嘛哪?”那叫小猴子的学童,装猪学狗的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胖猪儿似的魏保衡道:“俺求菩萨保佑哪!你冲了我的道场,佛要不是灵,哼,看我揍你!”
这时,窗外凑过来许多学童,闻此都笑了——
“嘻嘻……菩萨保佑?”
“保佑个啥吗?嘻嘻……。”
“笑啥?咹——?俺看了半夜戏,没背书!要是佛不保佑,先生考了我,你们都吃不了好果子!魏保衡挥肉囊囊的拳头,汹霸霸地吓唬着窗外的孩子。
突然有个孩子喊了声:“先生来了——!”
孩子们都慌忙跑进学堂,坐好。
曲先生带着小黄巢走进课堂,告诉大家:
“这是新来的小学友,叫黄巢!因生病晚来些时日,大家要互相帮助……。”
“噢——!黄巢,咱们坐一块儿吧?”
“对!坐我们这儿吧?”
那小猴子和几个穷家娃儿小声招呼着。
“哎哎……”魏保衡和几个富豪子弟见黄巢粗布衣衫,脸上还有疮痕,偷偷吐舌挤眼,捂口吊腮,装出恶心呕吐的模样。
先生却偏偏让小黄巢坐在了魏保衡的近侧。
魏保衡捂着鼻子,向一旁闪出了许多,站起来嚷道:“先生——,我不要他在这儿!”
“放肆!先生让他在哪儿,就得在哪儿!”曲先生严厉训斥道。
“哼——!”魏保衡不满地坐下,身子一扭,背向了黄巢。
小黄巢看看他,也没吭声,正襟危坐,听先生上课。
“上课了——!今日先考考几个学生,看昨天教的书都背会了没有?”曲先生说。
“背会了——!”孩子们立即回答先生。
曲先生道:“好!我先让一个同学背一下。魏保衡——,你来背诵一遍!”
“我?哦哦……”魏保衡站起来,一脸倒霉胆怯的样子。
学童在下面“嗤嗤”偷笑。
“怎么啦?不会背么?”先生问。
魏保衡低头看看书本,却不敢翻动,结结巴巴地背诵道:
“春种一粒粟,……,粒粒皆辛苦。
秋收万颗子,……汗滴……。”
曲先生一听,驴头不对马尾,气得一拍教案,大声道:“你!你是怎么温习的?回家没背书么?”
魏保衡吓坏了,说道:“俺舅舅…昨夜在刺史府…请了戏班,俺,俺看戏了!没…。”
“噢——,你看了半夜戏,没温书,是吧?魏保衡,你舅舅是刺史大人,你就不用背书了?过来,按学规,打十戒尺——!”
曲先生抽出戒尺……
魏保衡杀猪似的嚎叫…。
曲先生打完戒尺,问道:“哪个学生会背呀?”
众学童不少举手的。小黄巢不懂得举手,立刻站起来说:“先生,我会背!”
曲先生惊喜地问:“噢——,你没来上学,怎么会背这书?”
小黄巢说:“俺曾听先生吟诵过这两首悯农诗!觉得这诗写得入心,就会背了!”
“好,你就背背看,错了也没关系!”
小黄巢不加思索地背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背完后,小黄巢反倒有些羞涩地说:“先生,俺只听您吟诵一遍,会背不会写。”
曲先生高兴地说:“好!好!旁听一遍,就能成诵!好,不会写,还没学嘛,待会儿先生教你!”
众学童都投来钦佩的目光。
魏保衡却把一肚子怨恨,妒嫉,都记到了这位新来的穷小子身上了……
一条小河,细流涓涓,沙滩如抹。
河旁歪柳婆娑,柔枝拂重,举手可折。
一群小学童如雀奔来,衣带飘,书包儿跳跃。沙滩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黄巢,你真行!”
“黄巢,先生又没拿书本儿教你,你怎么就会背诵呢?”
“嘿嘿,俺只是喜欢这首诗,用了心,所以才会背哪!可还没写好哩,先生不在的时候,今日还得问你们呢!”小黄巢说。
“问我们什么哪?”
“问你们字的写法呀!”
“哪——,我可以当你的先生喽?”小猴子装起先生模样说。
“嘻嘻……,你这猴样儿,还想当先生!嘻
嘻…。”
小黄巢却正经地说:“谁学得好,谁就能当先生!学得不好,就老老实实当学生!你们说,对不?”
这群穷家孩儿齐声响应黄巢的说法,都高声道:“对——!”
“对,对个屁!”
魏保衡带了一班富家子弟,从河堤上冲下来,拦住了去路!
魏保衡挺胸凸肚,双手叉腰,道:“姓黄的,你穷小子好逞能啊——!”
小黄巢问道:“我逞什么能啦?”
魏保衡道:“哼!老子今天不会背书,你偏偏逞能,不举手就站起来背,让我丢人!”
小黄巢正欲反驳,魏保衡又“哼”了一声,接着又蛮横地说道:“刚才还说能当先生!不是逞能么?”转身又道:
“喂!你们几个穷小子听着!今后先生要考,先要问问我会不会!只要我不会的,你们都要说不会!知道了吗?”
“哈哈……,喂饱哼!你不会背书挨板子,也想让我们大家都跟着你挨板子呀?你小子喂饱了,像猪一样哼哼!俺吃不饱也跟你学哼
哼吗?”
小猴子不怕他,连说带比划,装形弄款,逗得众学童都哄笑了。
魏保衡满面通红,恼羞成怒地训斥几个富豪子弟:“你们也笑我?去!先揍小猴子!”
“他还会上树的……。”一个富家子弟说。
“哼——!”魏保衡一挥手,带领他的朋友扑向小猴子。
小猴子早有准备,抽身跑到一棵歪树下,“噌噌”就爬到树上去了,活像只小猿猴!他跨在树枝上,笑道:“来呀!来呀!”
魏保衡也试着往上爬,无奈体胖肚圆,笨得像个小狗熊,树没爬上,还摔了趔趄!
小黄巢和大家都笑了。
魏保衡更恼了,说道:“来,咱们搭膀梯,上去捉住小猴子!”说着,往树下一蹲:“上,上呀!”
小猴子在树上看了,灵机一动,掏出“小鸡巴”儿,喊道:“上吧!老子的“水箭“,开射了!”
一股尿水儿直泻下来,居高临下,搭膀梯的孩子仰抬着脸儿朝上望着,都泚了个满头满面,人梯散落,栽得灰土遍身…
小猴子很聪明,闸住了“小鸡巴”,硬留住这泡尿,以利再战!
魏保衡抹抹脸儿,喊道:“尿呀!尿撒完了再捉你!”
小猴子道:“闸住了!你们爬,我再尿!”
“哈哈…”黄巢和穷孩子笑弯了腰。
魏保衡却急中生智,喊道:“喂!树不高,捡坷拉蛋打他!”
“对!”
几个富豪家的孩子一齐拾坷拉,沙蛋儿投向小猴子。这一下小猴子在树上招架不住了,险些从树上跌下来,吓得“哇哇”乱叫!
小黄巢见情势危险,冲上去拦住魏保衡,喝道:“住手!要打架跟我来!”
“呦呵——!你还真的见义勇为哩?好,想揍的就是你!”魏保衡停下手儿说。
“单打?还是群斗?”小黄巢问。
魏保衡气势汹汹、傲慢地说:“我一个人就能揍扁你!”
魏保衡在学堂向来称霸,谁也打不过他。这时有个穷孩子怯生生地对黄巢说:“你打不过他的!他那一身肥肉,可有劲了!”
小黄巢道:“不怕!”
魏保衡卷卷袖子,露出粗粗的胳膊,扑上来就抓黄巢肩膀,想一下子就压倒他!
小黄巢学过武术,可不跟他摔那种笨跤儿!他双目圆睁,直逼魏保衡的目光和双肩、双膀!心不惊,手不乱,轻移横斜半步,左手一磕一伸,勾住对方手腕,向前一带,右拳闪电般击出,两腿“啪啪”三脚!“扑嗵”一声、魏保衡像肉蛋儿似的滚出好远…
“好哇!黄巢会武功呀!”穷孩子都欢呼雀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