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只是借五柳先生的诗句讲佛法,但他并非佛门中人,作此诗也与佛法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与修行有关,关乎修心,亦关乎修身。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于南山是小隐,于人境则是大隐。何为隐?着眼于小隐,则是避,或是躲避,或是逃避;着眼于大隐,则是修,即是修心,亦是修身。修心修什么?无非是心安。而只有心修,才有身修;修身有成,则可在闹市中不闻车马喧,可在污秽的朝堂中同流而不合污,如此可安身立命。躲避也好,逃避也罢,皆是你的心在逃避。在逃避中,一个人如何能求得心安?”
崔浩摇摇头,“我皈依佛门,是为修佛法,而不是修心。”
“此言差矣!徒儿。修持佛法本就是修心。佛家讲的不惊不怖不畏,本也是徐生所言的心安。”
“入佛门者,其发因各不相同,罗什大师是因为自幼喜好佛法,你师父他是出于被迫。”
昙影听闻,放声笑道:“哈哈!是出于被迫,也并非出于被迫!为师当年在长安以乞讨为生,幸亏徐生出现,才有幸遇见你师祖罗什大师。大师本想邀徐生随他译经,但徐生念我日日食不果腹,便将机会让给了为师。为了不再饥饿,为师入了寺庙,随师父译经,这确实是迫于无奈。译经数月后,为师已有所悟,遂自愿剃度出家,这可并非出于被迫啊!”
“无论是出于喜好,还是出于被迫,都是因缘所致,也必定能修得果报。而逃避则不然,它非因缘所致,即便是入了佛门,内心不净,则难以修成正果。”说罢,元同拍着崔浩的肩膀,双眼却盯着他的师父。
昙影配合得紧,“徒儿,你要仔细想想,自己是喜好佛法,还是只想逃避这俗世。若是想逃避,你随师父离去,躲到寺庙中,内心能否安宁?”
崔浩默默低下头,紧闭双眼,皱起了眉头。许久后,两滴眼泪从眼角挤出,他显然已心乱如麻。
元同看着昙影,一番眉目传情后,说道:“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人这一生,时刻都在修心,于不安宁处修得安宁。安宁如‘婴儿之未孩’,你这颗心将变得洁净、纯粹、真挚,不受熙攘的众人所扰,不被人生的得失所烦,那将是一颗赤子之心。持此初心,行于天下,你何患之有?何须如此纠结?”
昙影又搬出了“世间佛”,“是啊!徒儿。这世间佛的真谛也正于在此。”昙影心想:五柳先生的一首诗,元同到处取用,随心解读,忽而是“世间佛”,转念就变成了“大隐小隐”;如此取用,虽有些牵强,但元同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几经转引,听起来却也如此妥帖。昙影无心赞誉,不想徒儿受此误导,心生混沌,便又提到了“世间佛”。“若心中有佛,无论你在何处,皆是修行。欲度众生,先救众生;众生无命,何以度之?”
元同点点头,“是啊!草堂寺不缺一个译经的小沙弥,而清河却缺一个救百姓于水火的才俊。”
听到“清河郡”三个字,崔浩睁开双眼,期盼地望着元同。他又找到了希望的曙光,就在元同的脑门上。
崔宏也看到了曙光,抖擞抖擞精神,说道:“浩儿,徐生所言不虚!如今,十余万流民回到了河北诸郡,只有恢复了生计,他们方能保命。我们的家乡清河郡,上万顷麦田被冲毁,只有尽快补种,方能还百姓以生计。百姓能否分到麦种,能否按时将麦种播到田里,当地官府是否会克扣,那里必定会存在很多问题,为父很是担心啊!原本,为父想亲自去督办,但重伤初愈,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若你能替为父前往,助受灾百姓安定下来,这岂不是一件大功德?”
“不仅是大功德,还是大修行。”元同说道,“怀着你那颗赤子之心,以保全百姓性命为目标,见恶人恶事不愤怒,逢危险而不惊恐,处困境而不畏惧。对你而言,若能做到这些,那便是大修行了!”
崔浩双眼发亮,问道:“果真?”
“诚全而归之,岂虚言哉?”元同答道。
崔浩转身对昙影作揖,“师父,徒儿不能陪你回草堂寺了,我要去清河救百姓。”
“佛法印于心,何处不修行。以百姓心为心,善莫大焉!徒儿,你有如此初心,定有光明前途。去吧!跟随自己的内心。”
“咳—咳,”元同在一旁提示着。
昙影突然意识到,这“跟随自己的内心”本是元同的口头禅,自己确有剽窃之嫌。“这句话是当年徐生送给为师的,也正是这句话让为师与佛法结了缘。如今,为师代徐生把这句话送给你,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因缘。”剽窃一番后,他把那句话又还给了元同。
“只身前往不可,需得讨个圣旨。”拓跋嗣说道,“明日早朝,我会建议父皇封你为钦差,以便宜你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