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里外的一处沟壑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六具尸首,还有五具马尸,兵器、铠甲散落一地。赵西夜五人赶到时,都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悲痛欲绝,身边的年轻斥候更是泪涕俱下,声音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发前还一起在北门后巷里边喝酒打闹的兄弟,怎么就这么躺在了这无名的荒沟里,说好的这次任务结束后再把上次没喝完的那顿酒补上呢,你倒是起来啊!!赵西夜双目通红,昨夜听到响箭后,简单商议完后就紧赶慢赶的朝着这边来了,附近好几道梁、几条沟都挨个搜遍了,从黑夜找到天亮,好不容易找到了,眼前却是昔日袍泽身首异处的惨烈景象,如何不恨!恨自己来的太慢!恨这里地形太乱!恨胯下之马跑的太慢!恨嵬须杂碎残忍毒辣!紧握的双拳发出骨节的脆响,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安排两人出去四周警戒,剩余两人和自己一起将死去袍泽身首异处的找回来拼接好,把马尸整齐摆放在下,尸体整齐摆放在上,然后从附近砍来许多枯树干草,搭了一个简陋的火葬台,就算是拼着暴露的风险,也要让死去的袍泽体体面面的走,而不是被狼啃鸦啄到面目全非,如果那样的话,日后泉下有何颜面相见。就在赵西夜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远处隔着两道山梁外的一处较高的山头上,二十骑安静的排列着,最前方一匹黑马上坐着一个魁梧的大汉,是嵬须探子,那个大汉是他们的头目,而此刻,那汉子正坐在高头骏马上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看着沟壑里的情况,看清楚他们的动作后,那大汉随手将单筒望远镜丢给了身后一个探子,笑道:“那些波斯商团捣鼓出来的这玩意还真有意思,不过楼兰的那群婆娘全部拿它来看鸟赏花了,呵呵,你说可笑不可笑,最终被我嵬须给灭掉也是上天注定的。好了,孩儿们,准备打猎了。”其余的探子闻言皆是兴奋的目露凶光。
沟壑里,赵西夜他们最终点燃了枯树干草,在浓浓的黑烟升起时就已经翻身上马了,最后看了一眼那熊熊火焰,心中默念一句,别了,兄弟们。调转马头往来的方向奔去。刚翻过两道山梁,赵西夜突然心中一紧,全身汗毛炸起,只听对面几声箭矢破空的声音,原本打算带来接应的三匹空马发出了一阵惨叫,倒地挣扎,赵西夜大呼“敌袭!”慌乱中紧急勒马,调转马头,扭头就瞥见了冲杀而来的二十骑嵬须游骑,心中顿时了然,己方早就被敌人给盯上了,所以早早截断了返回的路。冲其他四人大喊:“分头跑!”,之后瞅准一道山沟打马直冲进去,接下来兄弟们是死是活就只能看天意了。这帮嵬须杂碎明显是心存戏谑,不然刚才那阵乱箭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早就把自己射下来了,既然这帮嵬须探子敢这么存心玩耍,就证明他们有恃无恐,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方圆范围内他们已经布下了包围圈!想到这里的时候,赵西夜不禁心中绝望,算算时间,队长应该已经押着俘虏回到了黑云城,并且把十响求援的事告诉了薛将军和太守大人了吧,如果敌人早有准备,那么后边增援来的己方斥候不就是一个个的羊入虎口吗?这帮阴险狡诈的嵬须探子明显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眼下把最新的情报送回去是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可是自己身后跟着五个追兵,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如何把这情报送回黑云城啊。思索间,追逃的双方已经跑出了十余里,赵西夜不断贴着纵横交错的沟壑拐出拐进,后边五个敌人也跟着一路死死咬住,再这样跑下去,就会离黑云城越来越远,而且前边说不定就会撞上敌人的包围圈,不行,得想个办法甩掉他们。眼下只能拖住,拖到黑夜后再想办法突围,但是千万不能跑进山谷里边。思考间,赵西夜看到侧前方有个豁口,二话不说提转马头冲进了那个豁口,冲出来后发现是眼前是些敖包土丘,便打马上了土丘,后边追兵见状也紧跟其后。敖包上破旗烈烈,身后边马蹄隆隆,嵬须追兵好像是耗尽了耐心,一发冷箭激射而来,赵西夜侧身躲过,箭矢钉在了旁边敖包的石头缝隙中,尾羽还在剧烈的颤抖,足以可见力道多大,嵬须人擅射这一点在过往的交锋中没少让岚国士兵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夕阳沉山,赵西夜在暮色余晖里驱马进了土丘下的一道蜿蜒曲折的河谷,后边的追兵在带头那个的示意下,三人继续冲下河谷追击,另外两人一人一侧在河岸上堵截。天色变暗,凭借着河谷蜿蜒曲折的地形优势,赵西夜暂时甩开了后边的追兵,放缓了速度在黑夜中摸索着在河谷里前进,胯下之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赵西夜回头遥遥的看见河岸上有一星火点正在朝着自己方向追来,看来这五人是老手了,围追堵截掌握的很好。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前边黑暗里有一棵长在河谷半崖上的树,一部分枝干垂落下来,赵西夜顿时计从心来,小心的蹲站在马背上,靠近那棵树的时候突然纵身一跃,抱紧垂落的树枝爬了上去,然后再沿着树干爬到一定高度,屏息凝神,等到岸上那点火光靠近的时候,扑身一跳,将那个探子给撞下马背,自己则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紧紧抓住了马鞍,死死的拉住,然后双腿夹住马腹,最后转上了马背,调转方向往左边拍马而去。经过这一番搏命的操作,终于甩开了嵬须探子,就算后边那五个探子穷追不舍,赵西夜自信经过这一转折,自己也能甩开他们十几里。
一路逃亡,天微亮的时候,赵西夜终于找到了一处山阴面,坐下来抓紧休整了一会,也让马歇了歇。这一夜的逃亡弯来绕去,赵西夜也不知道往北逃出去多远,眼下紧要的就是怎么穿插过嵬须探子的封锁圈,昨晚的那五个人没有再追上来,但这也是赵西夜最担心的,如今深处嵬须探子的包围圈内,他们完全可以拉成封锁线把自己锁死,不追上来要么是被自己甩掉还没寻着痕迹,要么是折返去联系其他的嵬须探子一起来封锁自己,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啼,赵西夜现在对这种扁毛畜生的啼叫都有了心里阴影,他迅速安抚马卧倒,一人一马就这样蜷缩藏在了山阴的一处凹坡下,过了好一会儿,再也没听见第二声鹰啼,赵西夜不敢贸然出去查探,又继续待在原地等了大概一刻钟,依旧没有再听到鹰啼,证明那五个嵬须探子离自己的距离还很远,不然鹰隼的巡游周期不会这么长,眼下暂时安全了,可怎么逃出去又使得赵西夜很犯难,也不知道其他四个斥候怎么样了,是否顺利逃掉了。
黑云城,太守府内,副将夏轲和老者柳伯一同从大牢内走出来,夏轲神情沉重,柳伯古井无波,毕竟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皇甫奇当死士。前厅中,夏轲将从那个探子头目口中拷打出来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得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果,那就是入冬前,嵬须王就已命这些探子密切关注岚国边城动静,嵬须谍子全部派出,渗透到所有的岚国边邑,不管是大城还是小乡,然后在冬天第一场大雪前,他们这些探子就已经倾巢而出,全部活跃在了岚国边境一千里的范围内了,同时还根据探子查探的结果,嵬须王将嵬须骑兵三万人全部分成小股部队,分批潜入距离岚国八百里范围内的目标点,然后再集结藏匿起来,等待进一步的命令,而且这个头目有一次在和他们的首领喝酒的时候,首领酒后透露了一句不光是他们如此,犁庭部落那边也是如此。这个消息让在场的薛九仲和杜怀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皇甫奇也眉头紧皱,说道:“看来事态还真的在向岚将军和萧大人推演的最坏的那个方面演变。”听闻此言,杜怀和薛九仲都稍微松了口气,既然定西大将军和郡守都提前考虑过这种最坏的结果了,那么就一定会拿出对应的解决方案,不会被打的措手不及。杜怀立即亲笔了一份秘密公文,让邮驿火速送往郡城,副将夏轲最后问了一句,“牢里那个奄奄一息的探子头目怎么处置?”薛九仲闻言,双目一寒,沉声道:“凌迟十八刀后,给他一个痛快。”夏轲领命去办,十八刀也算便宜他了。
赵西夜悄悄的牵马从那处凹坡出来,极目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天空,见无异样,便翻身上马,身体伏在马背上疾驰而去,他计划着通过之前和队长他们待的那处树林的路线逃出去,毕竟那一带已经走过一次了,相对而言比较熟悉。赵西夜往这边来的同时,那处树林边上正有一队满编的嵬须探子发现了之前那处战斗的地方,为首的听着手下汇报发现:“共发现我方勇士尸体五具,岚国斥候尸体一具,没发现马尸,现场打斗痕迹混乱,树林中有树木砍伐的痕迹,说明岚国斥候取胜后在这里休整了一夜。”为首的头目听完汇报后,骂道:“那特鲁那个废物,白白损失我族五个勇士,他自己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初他非得自作聪明的把队伍一分为二,想着扩大搜索范围,好去首领那里邀功,现在倒好,五人横死在这里,另外六人和他自己不知所踪。”这个头目骂完下来看了看那名死去的岚国斥候,没发现什么异样,然后吩咐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宿营,蒙克力,你安排人两人去放哨,其余人抓紧赶在黄昏前架火烧水,喂饱马匹。”正安排间,已有两名手下在树林中找了两棵合适距离的树,拉上了一张吊床,探子头目安排完毕后,直接走进了树林里,往吊床上一趟,惬意的休息了起来,其他人都开始忙活起来。
为了避开敌方鹰隼的查探,赵西夜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赶在黄昏到了离着之前那片树林还有十余里的地方,在一处山坡下刚想休息一下的时候,却发现迎面的山脊处拐出来了一名嵬须探子,这个偶遇当即使得双方都愣住了,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对方调转马头就欲回去报信,赵西夜哪里敢放他离去,拼命直追,最后两马相齐,赵西夜撒开马缰,纵身一跃将对方扑倒在地,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拳拳到肉,赵西夜趁着翻滚之际,鼓足劲一膝盖撞在了对方裆部,嵬须探子吃痛滚落一边,赵西夜连忙抽出刀对准对方脖子砍了过去,嵬须探子眼疾手快,拔出弯刀死死抵住,赵西夜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在刀上,最终还是一点一点的把刀刃压进了对方的脖子,解决了这名敌人,赵西夜甚至都顾不上喘口气,立马翻身起来,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四处查探,确定没有其他敌人后这才放下心来,倒在地上疲惫的休息着。看来这个嵬须探子应该是派出来的哨兵,那么那片树林应该是被嵬须探子给发现了,此地不宜久留,看来得这会就溜了。赵西夜坐起来,顺手割下死去探子的耳朵装进袋子里,在尸体上摸索看有没有其他东西的时候,发现这个探子怀里装着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撮白色粉末,正是嵬须人惯用的水源投毒用的毒粉,正打算把这包毒粉扔了的时候,赵西夜脑子里边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计划涌上心头,他立即把敌人的尸体拖拽了二十来步,藏在了一处山坑里,然后自己换上了嵬须探子的衣服,把自己的马骑到三里外的山沟里,拴在了一棵树上,然后又跑回刚才和嵬须探子打斗的地方,打扫干净战场,血迹都用土给掩埋了,自己充当敌人放哨的等候起来。嵬须探子晚上放哨如果是在黄昏时刻放第一班哨,那么只有在夜深其他人都睡着后,才会有人来接替,让第一班哨的人回去睡觉。现在赵西夜能做的就只有赌命等了,与其这样一直逃亡下去,还不如搏一搏冲出封锁线。亥时末,果然有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赵西夜立即站起来转过身撒尿,实则腹部前的那只手早已紧握着一把匕首,来换班的探子见上一班放哨的背对着他在撒尿,嘟囔着骂了一句懒驴上磨屎尿多,走近后伸手拍了一下对方肩膀,赵西夜裤子都不提,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匕首抹了对方的脖子,对方捂着脖子倒地挣扎了几下就没气了。赵西夜这才提起裤子,检查了一下来的那个探子已经气绝而亡了,这才拖着把尸体藏好,然后大摇大摆的往树林方向走去。
树林外看营地探子见到来人后,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是自己人之后,嘟囔着问了一句:“刚换下哨来?”赵西夜镇定的回道:“嗯。”那人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赵西夜见状,也躺在了离那人不远的地方,假装倒头就睡,看营地的那个探子过了一会就鼾声起伏了,赵西夜听到后,轻轻的爬起身来,蹑手蹑脚的走到垒灶锅处,将那包早已解开的毒粉倒入了锅中,伸出手指缓缓的搅动了几下,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回来,轻轻躺下,躺了一会,爬起身来嘟囔着要去拉屎,朝着营地外踉踉跄跄的走去。走出营地后,赵西夜立即摸索着慢慢小跑到距离树林五六里远的一道山脊上,找了块石头躲在后边,静静的等待着天亮,计划的成败就在于早上这帮探子喝水喂马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