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随风散去,仿佛是扯开了满月娇羞的面纱。延绵不绝的七十二峰于夜幕下筑起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屏障,隔绝着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山的这边与山的那边,也隔绝着人与人。
水潭边铺满被雨水冲洗得干净的圆石,它们大小不一,有的与碗口一般大,有的则跟一旁那棵杏树上挂满枝头的果子差不多。
霜九言从潭底浮起来,她仰面注视着头顶那轮圆月,月光照亮了从她脸颊上流淌下来的水珠。她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就像一张又黑又大的网。杏树下的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杏树也在轻轻摇摆,好似在摇头晃脑地控诉她不该捡了自己换下的旧衣生火,且还就生在自己脚边。
浮出水面的霜九言又一头潜入水下,如水蛇似的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水潭边上。她踩着水底的圆石从水里缓缓走了上来,皙白的胸前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晶莹水珠,湿漉漉的长发紧紧地贴在后背,直垂到她的腰窝以下。她弯腰捡起脚边的衣衫穿上,用手将贴在腰间的湿发从衣下扯出来挽过肩垂到胸前。
“九言姑娘,你往后可否别再到此处洗了?”霜九言用手指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向树下走来时,身着一袭红衣站在树下的江玲儿低眉道。
“把家安在潭底的阿蛮都未说话,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来到树下坐到火堆旁的霜九言,弯腰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子挑着火堆,让快要熄灭的火冒起青烟嬉笑道:“你这小屁孩还真是没良心,若不是有我不辞辛劳的照顾你,你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江铃儿匆匆看了一眼霜九言,随后又忙将目光挪开。
霜九言见江铃儿不接话,便踮脚伸出手去捏住对方的脸颊问,“你说可是如此?”
被霜九言捏着脸的江玲儿慢慢抬起头望向其,他的眼里有一团温柔而炙热的火。
“我竟未注意到他都长得这般高大,看来我可不能再这般欺负他了。否则把他惹恼了他吼我、或是教训我的话,岂不是要丢脸死了。”霜九言在心里盘算一番,随之挂着笑故作随意地把自己的手松开收了回来。
见霜九言将手收回,江玲儿轻轻地笑了笑。接着,他轻轻地从霜九言手里拿过棍子熟练地捣腾几下后,又将一旁的干柴架到火堆上,不一会儿便见火苗蹿了起来。
“你可记得我是有名字的?”江玲儿低头用棍子翻着火问。
“我当然记得你叫江玲儿。”霜九言继续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一脸得意地眺目看向江玲儿道。
霜九言的目光让江玲儿一阵不自在,他缓缓地将自己的视线避开,坐到边上掏着本就燃得已经很好了的火堆。
风肆意地撩拨着潭水,撩拨着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也撩拨着满树渐渐褪去厚厚青衫,裹上淡黄软袍的杏子。
不知何时来到房间里的阿蛮靠着门框坐在门边上,手里把玩着一颗杏子对把霜九言从潭水边背上来放到床榻上后,便一直坐在一旁注视着其的江玲儿道:“我们该离开了。”
“离开做什么?”江玲儿回头看向门旁的阿蛮疑惑地问。
阿蛮嫌弃地瞥了眼睡着的霜九言,又望向江玲儿犹豫了一下道:“我得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怕吵到霜九言休息的江玲儿起身走到门边蹲下,担忧的注视着阿蛮道,“可你现在……”
“没错,我现在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阿蛮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江玲儿,又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失落地想着对方不忍说出口的真相,最后低声道:“你会帮我的,不是吗?”
江铃儿恳切地注视着阿蛮道:“我当然会帮你,但眼下你得先把伤给养好了。”
阿蛮注视着江玲儿看了片刻,然后也缓缓侧目往床榻那边看去,在心里暗道:“有时候我很羡慕像你这样思绪被大地拴住了的家伙们,毕竟你们不会因为自己无法再飞翔而郁郁寡欢。”
高处的枝叶摩梭低语,那只好似在监视着一切的乌鸦,此刻立在一棵高大的杉树枝桠上。它俯视着树下的虎杖与岳川,眼神依如昨夜看着二人穿过石拱门入林时那般犀利。
“你可记得……我们如此,如此走了多久了?”从进入林间开始便一直和虎杖找林子尽头,找贾玉所说的那个洞口的岳川早已累得满头大汗,用手撑在树干上只喘气的岳川问。
“从昨夜进来到现在,应该有一日了。”虎杖说着,环顾静得能听清自己与岳川心跳的四周。
“我相信只是障眼法罢了,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岳川说着手扶布满裂纹的树干,缓缓坐到铺满了厚厚一层似针一样的枯叶的地上,“不过得等我歇口气再走。”
虎杖额头上的热汗一直沿着脖颈流到短褂下,将短褂打湿后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他慢慢仰头望向树桠上的黑乌鸦,对方似乎也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