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终究被郑亭的话触动,透露了棂山所在。
郑朗然习惯坐在凉亭里,因为那是晋王府最高的地方,虽然从凉亭远望仍然看不见王府外的世界,但王府内的景象却能尽收眼底。这里也是儿时他和王兄最乐意来的地方。
“侯爷,已经按张楚说的,去棂山找到了棂洞,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哼,早该猜到的。”郑朗然发出一声讥笑,“这神秘的棂山主,他以为弃巢而去,便能脱身了吗?”
“侯爷已经猜到是谁了吗?”
“新雀楼台,清风徐来。所到之处,雁不留痕。”
“归雁徐来?”郑亭的皱起的眉头松了下来,“确实,让他们找人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听说他只听命于新雀楼主的调遣,而这新雀楼主从不轻易出手帮人,更是不参与王侯贵族的党争。”
“所以啊,本侯还得亲自去会会这个新雀楼主。”
新雀楼上,闫柯与郑朗然相对而坐。
此时的闫柯未露声色。他心知肚明,郑朗然既能找上自己,必然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只是闫柯没有想到,郑朗然会直接与他相约于此。但他终究是一国之相,且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完全做成,因此目前不能在郑朗然面前完全暴露,眼下他也只得虚掩一番,“侯爷在说些什么,臣听不懂。”
对面只传来一声嗤笑,“闫相说听不懂,那便听不懂吧。今日请闫相过来,只是想提醒闫相,须知这世上没有哪座墙,是不透风的。”
闫柯继续佯装平静,“我看侯爷今日怕是吃多了酒,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侯爷,你还年轻,不比老臣,烈酒还是少喝些为妙,上火是小,伤及己身可不好了。”闫柯很清楚郑朗然的命门,便又扯开话题,“听闻侯爷还在找世子殿下,嗷,现在该尊称一声,‘晋王殿下’,若是这样,侯爷就更应该保重身体了,不然待晋王殿下归来,却不见侯爷,到时手足分离,多么令人痛惜啊。”说完,他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
郑朗然此一生之中,早已将闫柯所述之情形考虑了千百遍,因此他很惜命。面对闫柯的挑衅,郑朗然内心毫无波澜,但他还是配合着闫柯打马虎眼,“闫相提醒的是,本侯,受教了。素闻闫相只忧思国政,三番五次病不来朝,百官们对闫相可是钦佩得五体投地。没想到闫相对我一个落魄的王侯家事也如此关心,本侯今日才知道了,那些人为何会对闫相如此敬重。”
闫柯略带轻蔑道:“侯爷过谦了。晋王府虽已不及过去,但晋王府的名声还在。况且老晋王爷在世之时,便深得先帝爷的宠爱,与当今皇上又是最要好的兄弟,如今皇上对侯爷也是宠爱如子,侯爷实在谈不上‘落魄’一词。”
“是吗?看来闫相也是只知其一,未明其二,不了解本侯心中孤苦啊。纵使皇叔疼爱又如何,这天下要杀我之人还是那般多,皇叔毕竟不能时刻护我左右。啊,就说前几日吧,本侯想出城溜溜,这不就遭了贼人行刺了。”
说完,郑朗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走到屏风前站定。
闫柯立即开口道:“哦?竟有此事?公然刺杀王侯,这可不是小事,不知侯爷得罪了什么人?”
“闫相,虽本侯才回京城不久,闫相对我也该了解一些,我可从没在这皇城惹过什么事端,都是这些麻烦事儿,非要来招惹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想要我的命呢。还是——”郑朗然回头盯住闫柯,“想要我身上的秘密?或者,他们都想要。闫相不如帮我分析分析,他们究竟想要什么,若是真如闫相所言,本侯哪一日突然死了,也好死个明白。”
闫柯盯着酒杯里的酒,听着郑朗然的声音,觉得很是刺耳。接着他侧首正视着屏风那头的人悻悻道:“行刺侯爷的,又不是老臣,老臣怎会知道贼人的心思?侯爷还真是风趣。”
郑朗然没有说话,仍旧颇有趣味地盯着闫柯,心道此人真真是个厚脸皮,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面对自己的质问,他的面上还能保持一副坦然,若再与他纠缠下去,只怕也套不出什么。
郑朗然重新走回座位,拿起桌上的酒一口吞下,叹道:“这新雀楼的酒果真名不虚传,闫相,你也试试吧!”
见闫柯不为所动,郑朗然咧嘴一笑,“闫相,该不是怕本侯在酒中下毒吧?”闫柯如他所愿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接着又收敛起笑意,神情肃穆,“还是因为本侯在,闫相放不开?既如此,本侯便不叨扰闫相享用这美酒佳肴了。”
说着郑朗然要往包厢外走,走了一半,他忽又停下对闫柯道:“对了,不知闫相可知城外有座棂山,颇为诡异,据说那山上有鬼,周边村子里的百姓都被吓得搬迁了。”
闫柯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愤恨,他怎么会不知道棂山呢,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花了十几年的工夫倾心打造和经营起来的地方。就在来赴约之前,属下来报,棂洞已经化为一片灰烬了。
一想到这里,闫柯心里就恨,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却听门口的人又道:“日前我派属下前去查探,却发现了一桩很有意思的事。”
“哼,侯爷什么时候还管这些山野之事?”
“闫相不知么?那些百姓虽居城外,却始终是我浩瀚国之百姓,人家求告无门,无处居所,辗转求到了晋王府,本侯也只好为他们安排住处。不过我后来命人调查却发现——”郑朗然顿了顿,突然放声大笑,“那棂山上哪里来的什么鬼呀!不过都是谣言罢了,哦,对了,那所谓见过鬼的居民,原本家中落魄得很,自从传了谣言之后,日子过得可谓是春风得意呢。闫相您觉得这是为何?”
“老臣又不是办案的钦差,怎会知晓?”
“不知道便罢了,本侯只当这是一桩趣事,说与丞相一笑。那棂山上有一棂洞,想必就是那‘鬼’的老巢,为了让他不再祸害城外的百姓。本侯命人将那棂洞一把火烧了。这样一来,百姓们也就不用怕了,鬼神之说也就不攻自破。不知闫相认为本侯此弄鬼之举如何?”
虽二人此间都是心知肚明,闫柯却只能继续装上一装,他抱拳向门口那人做出恭敬的样子,语气上却并没有什么波动,“侯爷心系百姓,实乃国之大幸!”
郑朗然没有理会他,径自走了出去。
严苛闭上眼,极力抚平了情绪,才又开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也该为老夫做些事了。”
只听屏风后传来一声“是。”
闫柯才又睁开眼,举起了酒杯。
闫柯乃是当朝宰相,先皇还在时,他就一直对晋王虎视眈眈。奈何先皇最擅洞察人心,他没有机会对晋王下手,直到郑白初继位之时,官中事物繁多,举国都沉浸在先皇逝去的悲痛之中,他才终于有了机会。
皇位?严苛可不感兴趣。严苛要的,至始至终不过是晋王府一家性命罢了,而放火,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严苛有一独子,儿时伴读晋王左右,一日却莫名溺水而死。
说起来,本是孩童之间玩乐时的无心之失,天各有命,闫柯并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可晋王身边的奴才却说,他儿子是溺毙。这才是让闫柯生恨的契机——他从小便教自己的儿子水性,儿子又岂会溺毙!
既晋王那边撒了谎,目的如何还重要么?重要的是结果,一个异常的结果——儿子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