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夜间又容易生事,路上就很少停,好在袁平裕慢慢适应了旅途,有了耐性。
袁平裕坐大人身前久了觉得不自由,也想有匹马儿骑着撒欢。马儿从老君山出来,跟了他们不短时候,早已对上脾性,这背上的货从大二百来斤减到剩几十斤,轻松多了,驮着小人跑起来稳稳当当的。
这再添一匹马,袁平裕是乐不了几天,不过有两匹马换着,对马也好。
分了马,就不敢骑快,怕袁平裕哪会儿兴起一拍马屁股嗖地蹿出去,然后摔个七零八落的。小心走了四五天,袁平裕还是坚持不住了,早上一醒就呜呜地嚎,说大腿火辣辣地疼,摊在床上死也不要再赶路。就这,还是袁成复每天晚上给不管不顾沾床就睡的小人儿擦了药的,白天还给腿上细致地垫块软纱布,几天下来大腿还是磨出一片血泡。
行吧,歇两天就歇两天。袁成复把前几日林子里过夜没地方换洗的衣服洗了晒了,再去药铺备点药粉,给袁平裕买两条新裤子,一刻也没闲着。哦对,小孩儿还闹着要洗澡,半路都是擦擦就罢了,看他身上也确实能搓出泥丸了,袁成复就又费了点儿劲,给人洗了个大澡。
倒是袁平裕还知道给他小叔按按肩膀胳膊腿,意思意思。袁成复又问他,以后还骑马不骑了。当然骑了,怎么不骑,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被这点儿困难打倒。哦,那明儿出发,你还自己骑?别别别,最近就算了。
袁平裕这算是老老实实在马上坐着。看看风景,累了往后一靠,睡觉,晚上到了既定的县城,吃吃喝喝,接着睡觉。可这哪像走江湖呀!土都是那么黄,树都是那么绿,一路走官道,山呀水的什么也没遇见,路边的柳啊槐啊,都看乏了。好不容易走到长安,那么繁华热闹的地方,央了半天,说什么去大慈恩寺给爹爹求求福也没说动多住一天,仍是晚上歇一夜,一早又走了,把他气得一天都没跟袁成复说话。
袁成复哪有这个闲心,他能早日回宫恐怕就是给袁成林求的大福了。路线可不是他做主,杨励山依照上次西征国库粮草运输的主线给他定了路,江枫考虑速度,又给他在几个地点之间画了可供选择的近路。所以这官道上的景色并无特色,要考虑的是路况、驿站、人员往来,叠加起来,足够反复咀嚼。
入了伏,正午的林子没风,袁平裕耷拉着脑袋牵着比他高大半个身子的马慢吞吞走着,袁成复不嫌慢,跟着边走边啃饼子。
袁平裕的干粮呢?饼子一失手掉土里了,袁成复拍干净递过去,小孩儿觉得脏不能吃。本来也不好吃,就一丁点芝麻香油的味儿,也不咸,嚼得腮帮子疼。
照顾小孩儿胃口,隔几日在城里住的时候,袁成复就会提一包点心,糖酥饼、麻花等等热天里好放的,让袁平裕自己分配着在路上吃,若是提前吃完了,那就只有吃干粮。
走着走着,袁平裕瞧见路边一个茶摊,立刻来了精神。袁成复却是面色一变,把袁平裕抱上马,嘱咐别吭声。
茶摊有客人,趴在桌上像是休息,凳子边搁着没合拢的宽刀。
袁成复牵着两匹马,静悄悄路过。
可惜不遂人愿。
“客官,不愿赏个茶钱,那就留匹马吧。”
话说得冷森森,袁成复铮然抽剑,格开袭来的飞刀。
“下马!”袁平裕几乎是摔了下来,又被马蹄赶到马肚子之下。
又几枚飞刀破空而来,倒是冲着马腿。正好,袁成复剑尖各自一挑,飞刀带着缰绳扎进粗壮的树干。
“抱头!闭眼!”
林子忽然冒出的黑衣蒙面人有十数,这哪里会是山匪。袁成复手心微微出汗,实话说,他还没杀过人。
主动?他没有把握。也不需要他主动,刺客无不是想提头回去领赏。
手中的剑有些年头了,好剑总是代代相递。剑身并无花纹装饰,看似拙朴,仍是吹发可断。
招式也是那些招式,求实、求劲、求快。
“我们不惹麻烦。麻烦找上了门,就该拔剑。命门就那么薄,不过再往前送一分一毫。”师父总是笑着,摸孩子们的头轻轻缓缓,一指虚空弹在石头人被画作咽喉的位置,石头应声而裂。
红穗跟着人飞舞,金属撞击声,人的惨叫或是闷哼,袁成复全都视而不见。血顺着剑刃轻松滚落,对手已是少了一半。
刺客相互递了眼神,三人将袁成复缠住,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只消一刀。
马骤然扯起缰绳,袁平裕直哆嗦。他一直没听见袁成复的声音,他也不敢睁眼。忽然听见重物摔在近处,又响起金属间刺耳的摩擦,他心惊胆战地把一只眼张了个缝隙,瞧见血肉模糊的手滚到自己脚边,吓得又赶紧闭上眼,语无伦次念起爹爹常说的阿弥陀佛。
救这一下,袁成复背上挨了一刀,兴许见他突然爆发的狠劲儿,剩下的三两刺客估算下形势,各自收刀重新隐匿山林。
林子霎时安静,马儿也不动了。袁平裕小心翼翼出声寻人,“……小叔?”
“我在。”应答的声音有些疲惫,“你先别动,也别睁眼。”
袁平裕放心下来,忍不住设想方才的场面,以一敌多,大杀四方,越想越激动,没亲眼一见真是遗憾,自己不该那么害怕,下次一定得做个男子汉。下次……他猛地想起那只断手,打了个冷颤。
他被抱上了马,想扭头却被一把按上草帽。“小叔,你没事儿吧?”袁成复淡淡嗯了一声,不说话,只是赶路。他也不敢再吱声,肚子这时知觉饿了,马背上颠得难受,就想法窝在人怀里,歪着睡了。
袁成复无奈地叹了口气,腾一只手给小孩儿把快飞起来的草帽压好,遮住烤人的太阳。他本打算今日抄近道出陇州进陇西,谁想就出了变故,现在只有偏道,到就近的华亭县一避。
刺客的兵器都是好钢锻造,形制统一,没有刻姓,搜身也没有任何名片路引。唯一有用的就是几把薄如柳叶的飞刀,敢如此暴露特征的,只有江湖人士。
是谁想杀他?或者说,是谁想除掉这唯一的皇孙?谁有这个胆量?
那高高在上、洞察一切的帝王……他早该想到的,哪有这等道理,听近侍几句进言,就敢放自己的宝贝孙子跟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