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从京城回怀安时,入了夏,正是雨季,小队各人在行伍亦有事务,便依胡雎之言等待。这一等,干脆过了冬,又过了年。期间胡雎以军队、算术、手工、建筑等多方要术授之朱华,不必精通,先留有印象,以便后续情报的探查与总结。某种程度也与李思空生前所言相符。
又胡雎之子不随父亲学文从政,好在甘凉几地来回做些买卖,有自己行当的规矩,加上听海楼秦老板的教导,识人认物、察言观色,朱华和着皇宫大内不算多的见闻,也是有一定领悟长进。
开春出发时,先前在祁连山脚,在临泽、高台、金塔几域小队各所记录,已被朱华系统地整理成文,并存于胡雎处,请其阅览修改。
众人聚齐,仍是豪言壮志,烈酒入喉,爽快高歌。
老伙夫这次带了手鼓,兴起时,沧桑的歌声会顺着傍晚的凉风飞很远,有时会伴着流水声,有时又是流沙。小风不再吹笛,换了更方便的埙,呜呜溜溜地响着,总让人想到平原山地随处可见的树木草丛。周娘带了小儿系了红绳的拨浪鼓,常拿其逗弄后辈,虽然自己也才不到三十的年纪。
顺弱水往北,绿色只偶尔出现在水边。第一次看到戈壁的日落,没人不为“长河落日圆”的景象震动。
他们一般跟在驼铃附近,沙丘之间也有相对平坦的谷地,商队常常沿其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听到商人们的欢呼,到了乞颜。
乞颜的城墙不高,更像中原有些大户庄园的围子。小队一分为四,除一组五人把武器交给同伴,以商人打扮牵马进城打探,剩下六人两两结伴。一组在远离人群的某处等候人们集合,一组以那泅水好手为首打量城外的水草牲畜分布,朱华则和许应摸进了军营。
本定于三日后集合,不想他们在酒泉被盘查时有一人因面貌特别被客栈老板隐约记下,而那老板现在到了乞颜。老板越发觉这结伙五人行动可疑,虽说金地不禁人说汉话,哪见过甘州来的商队带一胡语半懂不懂的老头儿当向导,而且买卖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报予巡逻兵将这五人抓起审问。驻兵统帅早已听说沅军似有一支建制小队在金地暗中活动,分开刑讯下,皆说为经商谋生,各自又有矛盾,如分利、出工、底金等等蝇头之事。
到最后,除去引路兼做饭的老头儿、喂马的马倌、跟着亲戚出来讨生活的半大小子,卫兵觉那夫妻二人中的丈夫似乎身体强健,严刑拷打下倒还有些气力,想起查验身体,果然发现其手心皆是老茧,手指特定位置也有,断定其常常拉弓射箭。因而全城戒严,以此人为饵吊于城墙旗杆,引其余人前来营救。
朱华混进人群,远远看到周校尉的模样,重伤之下又受一夜风刮,已是奄奄一息。人声聒噪中,仔细听,听出周校尉断断续续唱着一曲甘州民谣:
“……
山阳阳上酸枣熟哎,
背洼洼下青草黄。
哥在坎梁梁上唱哎,
妹儿在河滩滩边儿望。
鸳鸯常戏柳梢梢嗨,
野雀雀爱坐沙蒿蒿……”
这最后一句是,“山在水在人不在,莫住莫停莫回头。”
朱华深深看了一眼同袍,摸出麦秸秆做的短哨,吹响了示警的信号。哨音在内力催动下传得很远,已经集结等待她和许应探查返回的同伴咬牙鞭马撤退。
群鸟惊飞,墙头弓手迅速就位,人群一哄而散。
持枪挺进的几个卫兵披了甲身壮如塔,朱华矮身冲至枪下,两手作爪,各自戳一卫兵双目。手腕再一沉,接大枪一根,拧身一抡,将另一把无主的枪弹至半空。枪身拄地,她侧身借力一踹,被弹起的枪直破身后包围列阵而去。
枪背身后,迎面箭雨,似拾级而上。朱华闯上城墙,墙头飞踏之时,以枪扫得大片弓兵头破血流、人事不省。又弃枪不用,拾强弓两把,箭矢若干,踢一弯刀在手,跳下城墙。
“许应,接着!”
许应从草垛一跃而出,加速一冲接弓在手,箭矢一搭,正好刺破周校尉之咽喉。
有同伴“飞毛腿”教授技巧,又有朱华讲解呼吸吐纳,训练许久,许应以弓近战得心应手,若箭矢不够,瞅准时机从地面拾取亦非难事。
似从土中冒出,尘土飞扬,一把短刀呼啸刺来,朱华飞身抬刀替许应挡上一挡,刀竟被砍出两处豁口。短刀嗖得消失,人影闪现,这才看出刀由铁链缠在用刀人臂上。
朱华和许应一前一后,一人应付金军高手,一人清理试图近身的金兵。
没有趁手的兵器,在包围之中对付这灵活如蛇的链刀并不容易。箭射出的速度虽和甩刀相差不大,奈何使刀人身法极快。应有好刀好剑与那铁链碰上一碰,伺机斩断,或有飞镖等暗器限制使刀人的活动。可惜也难以再夺一把长枪。
许应毕竟没有内力,纯靠气力无法长久纠缠,情急之下,朱华思一险招。
链刀再至,朱华持弓腾空一拧缠了链条,再借力扔弓,恰用弓弰把链刀的链接处卡住。
“走!”
许应一箭三星,将狭路围兵射落,朱华先行上马,又回头接应。不妨还是慢了一步,链刀割破弓弦飞至许应肩头。危急时刻,许应一手抓住朱华的上马,另一手狠狠扯出剜了血肉的刀身。
一路狂奔,金兵追捕在后,乞颜方圆几十里都不得藏身。
落幕的红日巨大,如焰的热气模糊了沙石的边缘,朱华拽着马深深浅浅在沙丘的脊背上走,马背驮着陷入昏迷的许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