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如浓重的墨汁铺陈天际,御史台内,灯火星星点点,几盏老旧的油灯在夜风的轻抚下摇曳生姿,它们微弱的光芒与外界的漆黑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是黑暗中最后的守护者。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宁怀谨的身影被拉得斜长,如同一幅静谧的剪影,沉稳而庄严。
已近花甲之年的宁怀谨,额头上刻着岁月的痕迹,银丝夹杂在鬓角,却难掩其眼神中的锐利与坚定。他身着一袭整洁的官服,衣襟随着他翻阅案卷的动作轻轻摆动,每一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案头堆叠的厚重案卷,每一页纸张的翻动,都似乎在诉说着过往的风雨历程与民间的喜怒哀乐。他的眉头紧锁,全神贯注,那是一种对职责的执着,对公正的追求,无论寒暑,始终如一。
正当他沉浸在案卷的海洋中时,“咚咚咚”,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敲门声穿透了夜的寂静,轻轻扣响在他的心弦上。宁怀谨缓缓抬首,目光中既有温和也含威严,浑厚的声音穿透空间:“进来。”
门扉应声而开,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映照出司农高原略显紧张的面容。高原,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身材挺拔,眉宇间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但此刻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对即将面对这位正二品大员的敬畏与紧张所至。他怀抱的案卷几乎和他的身形等高,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踏入这狭小空间的步履都异常谨慎,仿佛每一块地板都在提醒他这里的庄严与肃穆。
高原的脚步轻若无声,他尽量调整呼吸,以免因自己的到来而打破这份凝重的宁静,对宁怀谨的尊重与敬仰之情溢于言表。随着他的走近,办公室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留下油灯摇曳的光影,在两人之间轻轻跳跃,见证着这场深夜里的交接。
“宁大人,这是您要的历年案卷,卑职已经整理好了。”高原的话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双手轻轻递过沉甸甸的案卷,那案卷之多,仿佛能将整个房间堆满,每一份都承载着过往的风云变幻与民生疾苦。他的目光依旧低垂,手指微微发颤,不敢轻易触碰那份与尊贵大人之间的无形界限。
宁怀谨轻轻搁下手中饱蘸墨香的毛笔,接案卷的动作中带着一份从容与温文尔雅。他的眼神在翻阅案卷的瞬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许,仿佛是在无声地肯定高原的辛劳。“辛苦你了,高原。放这儿就好。”这简短的话语如同春日暖阳,融化了高原心中因地位悬殊而生出的寒冰,让他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宁怀谨在御史台内的亲民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当高原亲身站在这位二品大员面前,那份由衷的敬畏依然让他心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宁怀谨的平易近人,不仅仅是传言中的风度,更是一种无需言语便能感知到的温暖力量。
此时,高原的脑海中回荡着前一瞬之间是大司农随口而来的严令。
“他没事找事,咱就给他个下马威!这几两杂窝头,一碗野菜粥,你拿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宁大人尝尝鲜,他要真是个好人那就该有副好肠胃。”
“大人,您还没用晚膳吧?卑职……卑职给您带来了些吃的。”高原鼓起勇气,话音里夹杂着一丝不确定,仿佛在质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做出这样的举动。门外,司农台的护卫应声而入,手中托盘上摆放的,不过是朴素至极的野菜粥与二两粗粝的窝头,与宁怀谨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高原的内心闪过一丝鄙夷,这些粗茶淡饭怎配得上宁大人的身份?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的那一袭红袍挥手接过碗筷,神色自若地品尝起那碗清寡的野菜粥,那人的眉宇间竟流露出一丝满足,高原的讶异与不解溢于言表。
“这您也吃……”
“孩子,这碗东西已经不错了,当年大人我还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呢,要是没有……”老人似有似无的停了嘴,目光又一次回到案卷之际。
“真是罪过,国事繁重,怎可偷闲偏私?”一语之间,他的一双明眸又一次流转在案卷之间。
微表情在两人之间微妙地流转。宁怀谨嘴角不经意地上扬,那抹微笑如同春风拂面,让高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亲近与尊重。而高原,眼底的惊愕渐渐转化为敬佩,他的肩膀似乎也不再那么僵硬,内心的鄙夷被一种名为“理解”的情感所取代。
尽管宁怀谨与高原之间隔着官阶的鸿沟,一个是权倾一时的二品大员,一个是籍籍无名的九品小吏,但在这一刻,那份对职责的坚守与对人的真诚,悄然搭建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让两个世界的人,因为一碗野菜粥,有了交集。
“多谢你了,高兄。一起吃点吧,夜里凉,暖暖身子。”宁怀谨边说边拿起窝窝头,咬了一口,那质朴的味道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高原受宠若惊,连忙摇头:“大人,卑职怎敢与您同食。卑职这就出去,您慢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