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章 骅骝(下)(1 / 2)大唐偕隐首页

侯希逸见那少年骑马归来,又是爱才,又是妒才:堂堂骅骝马,怎可驯服在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胯下?他顿时怒气填膺、须髯戟张,挥起手中的镇海分潮钺,冲那少年一通劈砍。侯希逸也是勇冠三军的高手,他手中的长钺,差点在万人军中砍下安禄山的人头。而少年手中只有一把匕首,被侯希逸逼得左闪右避。

少年用匕首接了侯希逸三十余招,见他气力渐衰,不愿和他拼杀下去。他胯下暗自用力,骅骝马会意,将头一扭,撂起蹄子腾空而起,好似从地上升起一道闪电直冲浮云。侯希逸手持长钺、身披重甲,行动多有不便,虽是急催骕骦马,却怎能追得上!

两匹马在荒山大泽之中驰骛多时,那少年总是不远不近在前面,想要追及万万不能。侯希逸气喘吁吁,索性不追了,将长钺杵在地上,解下鞍上的鸱袋喝水。

少年赶着骅骝马悠悠来到近旁,说道:“我已驯服骅骝马,现在将马还给你。你是放我走,还是要我死?”

打猎的军马这时才追赶上来。杨连山远远看见,搭起铁弓,冲那少年又是一箭。少年挥动匕首,将来箭斩为两段。孙越、李胜长驱直入,挺起兵器猛扑过来。少年跨着骅骝马,似有强援相助,面对二人更无畏惧,提起匕首就要迎战。

侯希逸见骅骝马神采奕奕、似乎与少年心意相通,忽又神清气爽、眉开眼笑。他精神振奋,大吼一声:“接过我的镇海分潮钺!”一挥手,将手中长钺甩出。

镇海分潮钺虎虎生风,旋转着飞了过来。少年反手抓住长钺,抡了两圈,卸去钺上余力。骅骝马侧跨一步,长啸一声,傲视对面众兵将。一场争斗旋即开场。

少年骑乘天马,手握神兵,一下子从方才的呆若木鸡变得神采飞扬。镇海分潮钺分量不轻,却被少年舞得风生水起。孙越、李胜本来气焰嚣张,却看到节帅态度大变,将马匹、兵器全都支援给那少年,因此也不敢全力来攻,招数中留下活路。三人交手,数十合过去,未分胜败。

杨连山哪里看得懂节帅的心思?他大喝一声,挺起三叉戟杀了进去。少年见对方多了一人,鼓足精神,全力应战。孙、李二人见杨连山毫不手软,当下不再留情,暗中加力,使出看家本领,一心要取那少年的性命。

少年不急不惧,丹田里上提起一口真气,挺起长钺对付那四样兵器。长钺初到手时,觉得头重脚轻、难以驾驭斗过上百合后,逐渐得心应手、变化自如。四人纠缠在一起,杀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不灭和尚观战良久,心下好不耐烦。当下跃马而出,杀入人堆里。少年力战三将,相持至今已经十分不易,再无余力应对第四位敌手。不灭用出全身蛮力,连抡三杖,杖杖砸在钺柄上。少年肩臂发麻,挡不住这股巨力,跌下马来。

杨连山趁势挺起三叉戟,下死手刺那少年,被少年躲过。他一戟不中,追身又是一戟。少年被裹挟在四人中间,已无退路,命悬一线。却听当的一声,一道寒光闪烁,三叉戟被震开。原来是侯希逸赶起骕骦马,抽出腰间宝剑,从三叉戟下救出那少年。

杨连山满怀不解:“节帅,您这是?”而不灭、孙越、李胜都收起兵刃,侍立两旁,静候节帅指令。

侯希逸说:“这少年一来驯服了我的骅骝马,二来使得动我的镇海分潮钺,与我的三员将领交战两百余合。我已向他许诺,决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不灭高声说道:“节帅,您的灵獒,是从吐蕃几万里送过来,驯养至今,实属当世奇珍。若放了这小子,怎消得我心头只恨!”侯希逸诘问:“是失去灵獒要紧,还是失去我节度使的信义要紧?”不灭满面通红,无话可对。

少年将骅骝马牵到侯希逸跟前,拱拱手说:“既然如此,还你马匹,就此告辞。”说毕转身就走。

让所有人惊诧不已的事情发生了:骅骝马通得人性,张嘴咬住少年的衣裤,死活不放他离开。

少年抚摸骅骝马,对它说道:“马兄,放我走吧。”谁知骅骝马更加不依,咬住他的衣裤往回拽。陡然间,噗嗤一声,少年的裤子开裂,两块破布掉到地上,露出他赤条条的两条腿。少年又羞又急,赶紧俯身捡裤子。谁知骅骝马舌头一卷,将破布卷入嘴里,一阵咀嚼之后,破布化作一堆碎末。

侯希逸见此情景,仰天大笑。众兵将也都笑了起来。少年十分难堪,赶紧解了上身衣服,围在腰上遮蔽下体,谁知一不小心又被骅骝马咬住。少年奋力回夺,马儿就是不松口。

侯希逸爽朗笑道:“少年,我的骅骝宝马与你一见如故,怎舍得放你离开?不如跟随本帅,做我府上的侍从吧。你就在我府院之内,好生喂养此马,比你在荒野打猎强过百倍。”

少年尚未回答,不灭说:“节帅有意带你进府,是你祖坟冒青烟、上辈子积了阴德,还不赶紧叩拜,感谢节帅知遇之恩!”少年头也不抬,仍在夺他的衣物,焦急道:“你虽不杀我,我却不愿进你的帅府、当你的马夫。我只愿在山中打猎落个逍遥自在!”

不灭焦躁难忍,眼珠子快要瞪出。侯希逸叹道:“你流连乡野、不羡权势,倒也可亲可敬。只是男儿在世,总该树些美行、立些功业,方不枉在人世行走一场。我麾下有十将之职,名为十将,眼下只有九人,得到你正好凑足整数。你跟随我,我封你做十将,日后领兵杀敌,你也好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不灭一听,两眼发出红光,冲偶耕喊道:“节帅要封你做他麾下的将领,你如果还不跪地谢恩,就连那只死狗也不如了!”

少年仰起头来望着侯希逸,却不知该如何答对。侯希逸手捋须髯,微笑不语。少年犹豫片刻,终于说道:“既然如此,就谢过你了!”不灭见他举止鄙野、毫无礼数,不免摇头感叹。

侯希逸问道:“你既然愿意投我名下,快快报上姓名。家中可有父母妻小,一并告知。”少年却似有些口讷,嘴唇颤动一回,方才说道:“我名叫偶耕,一无父母,二无妻小,只身一人,寓居山野之中打猎为生……”

少年正要往下说,骅骝马突然发力,将他腰间的衣物吃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个粉碎。偶耕赤条条站立风中,面皮刷一下臊得通红,赶紧俯下身去,用双手遮住身体。众兵士看了,无不放声狂笑。

侯希逸笑道:“好了、好了,本帅知道你的名字叫偶耕,便已足矣,”回头对孙越说,“你将行李打开,给偶耕换上新衣。”孙越收住笑容,包袱里取出一套衣裤,丢给偶耕。偶耕急急忙忙穿了,紧紧牵着马,不让它再来捣乱,转头又问侯希逸:“你又是谁?我既已答应跟随你,你也须报上名姓。”

不灭和尚怒火三丈,喝道:“胆大包天的兔崽子,怎能如此无礼?”侯希逸止住他,转面对偶耕说:“你若久居此地,当知道平卢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偶耕若有所悟,不再追问。

孙越见偶耕淳朴厚道,顿时敌意全无,笑着对侯希逸说:“这小子傻不愣登的,功夫却不弱。节帅封他做了十将,我甚为服膺。您此次出猎,收获少年英才,正如同文王收了姜子牙,秦穆公得了百里奚!”

侯希逸爽朗大笑,说道:“如此盛事,岂可无酒!”随即下令:军马原地驻扎,众将举酒欢庆。

少时,一名侍从上前禀告,带出来的酒已经喝完。侯希逸手握念珠,蚕眉紧锁,叹息一声:“此地无酒,真是扫兴!”孙越不停咂嘴,在一旁说道:“上次出猎,路过大泽西边的村子,叫作铁匠村。村中有个吴老汉,真真酿得一锅好酒。只可惜离这里也有三百里路,沽得酒回来时,中元节都快熬过了。”

不灭沉吟片刻,说道:“想喝那吴老汉的美酒,却也不难。节帅刚收一将,尚未大用,正好试试他的能耐如何。”侯希逸问道:“不灭大师有何良策?”不灭凑近一步,说道:“不如命偶耕骑了节帅的骅骝马,前去沽酒,看他多久回来。回来得早,便受得重用回来得迟,我看便是区区一个庸才。”

侯希逸一听,顿时兴起,对偶耕说:“骅骝马日行千里,只因它桀骜不驯,无人驱使得,故而本帅至今未能领略它的神速。你敢不敢在半日之内,往返六百里,沽取美酒?”偶耕刚刚驾驭骅骝马,知道它的本领,答道:“路途虽远,但我可以一试。”

杨连山见节帅如此器重偶耕,满怀嫉妒,阴森森上前献计:“现在日已过午,须在日落之前带着酒回来,才算是不辱使命。”侯希逸更加有了兴致,说道:“此话有理!偶耕,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日落之前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