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石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说道:“元公子若信得过在下,我愿出城寻那女子。”元季能将茶壶嘬得吱吱作响,说道:“你当相府是卖菜的街坊,说进就进说走就走?”涧石道:“你既不杀我,留我在此又有何用?”元季能道:“你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现有一事,需得你去办。”
李纳脸色都变了,跪在元季能面前,说道:“三爷,有事差遣小人便可,怎可将大事托付这有罪之人?”元季能道:“世道险恶,说与你怎能尽知?家父贵为宰相、身在台阁,近些时日在上朝退朝路上,每每有人埋伏、施以冷箭。幸得禁兵严加护卫,才免遭于难、化险为夷。家父思来想去,那射生将王献忠攀附丰王李珙,行为不端,与家父素来不睦,多半是他暗中安排射生手暗箭伤人。因此,家父写下一信,又要带几句话给那王献忠,警告他识得实务,以免祸及于身,”说到这里,指了指涧石,“这小子有些胆识,又会些武艺,安排他去送信,倒也安心。”
李纳越发恳求:“此等大事,岂能由外人去办?小人纵然万般驽钝,愿为三爷效犬马之劳。”元季能慢悠悠说道:“你一入长安,便封为奉礼郎,统领防秋兵,却又只需在长安里混日子,不必去边关受那等苦,诸多安排,都是家父一手操办。你与相府过从甚密,满长安尽皆知晓。长安繁华,却是党羽众多、山头林立,到处有他人眼线,到处有杀头灭族的隐患。丰王李珙、射生将王献忠,久有异志,满长安布满他们的眼线。你若去了,指不定被人抓住把柄,说我相府与逆党亲厚,罗织罪名,进而一举扳倒我们元家。因此派个不相干的人去,最是妥帖。”
涧石听到这里,抬头说道:“送个信、传个话,何其容易?我若办成此事,你们不得再囚禁我,也不得与庾兴、陶杰二人为难。”元季能恣意而笑,说道:“此事说来容易,却也不易。此前也曾派出使者,去那王献忠军中,尽是有去无回。后来打听才知,都被他囚在地牢之中,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相府的阴事,企图揭发我们元家。可敬那几位使者,都是信得过的汉子,被他折磨到死,一个字都未说出。”涧石反问:“难道你就不怕我揭露相府的阴事?”元季能敛住笑容,说道:“你初到京城,即便打死你,你能知道相府的阴事?”
李纳连忙为元季能续上茶水,称赞他思虑细密,又谢他的怜惜之意。涧石说道:“既是如此凶险,我若不去,又奈我何?”元季能端起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庾兴、陶杰求我放过你,可是拿项上人头作了担保。你若不去,我动动指头就要了他二人的命。还有你那什么杜屿蘅,若找着时,贬为奴婢、卖为官妓。”
涧石听到这里,不再多语。从元季能的一番话中,他已知道京城何等凶险、人心何等难测,人情世故的表皮下面,隐藏着何其阴狠歹毒的下作打算。
不多时,家丁入内,带来一套商贾的衣物交给涧石,又交给他一封书信。元季能吩咐涧石将衣服换上,又道:“书信上不过是些从容辞令,看与不看无关紧要。你切记将家父的原话带到:为人作筏,登岸即弃。不识时务,祸将自及。及早回头,方才是岸。”涧石将信封拢在袖子里。元季能嘱咐道:“不论何时何地,不要说是相府派你去的。你便是说了,我也不认。”
涧石摆脱赵勃、王升的羁押,说道:“我此番去了,不论是死是活,你不得为难庾、陶二兄,也不得拘捕屿蘅姑娘。”元季能笑道:“那是自然。你若能活着回来,便也有些本领,我禀报家父知道,只怕还要重用呢。”涧石微微欠身,即行告别。家丁将他送到后门,和一队运送粮米、核算账目的商人、仆从一道离去。
涧石隐在人群中,绕行良久,见身边无人跟随、盯梢,这才往东南而去。锦鳞客栈如同往常一般,生意既不红火、也不惨淡。他再次确认身后无可疑之人,方才进得院去,径奔账房而去,庾兴、陶杰果然在里面。
二人一见涧石,又惊又喜,迎上来问长问短。涧石忽而心潮起伏,哽咽难言,只顾下拜。二人连忙将他扶起,搬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涧石连饮三杯茶,这才将相府中的经历说出,只是略去了元季能要他送信这一节。二人一听,心中欢喜,都说这元家三少爷虽是纨绔子弟,却也颇重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