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意愈浓,纵是江南寒晚,终还是入了这万里肃杀。那天气转雪为晴,却又消晴入雪,只是这次势头却是远胜于先时。那大雪飞舞,碎玉遍撒六合,迷蒙了远山近水,九州褪了诸般颜色,尽数成了茫茫一片。夜光之下,玉路曲折蜿蜒,车马行绝,古渡空横冰舸,鱼虾匿迹。画里江南,总还是入了深冬。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渐近,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雪路之上,隐约看得见几个墨点。再过得片刻,那几个墨点离得近了,原来是两男两女,前后四个行人。他四人都穿了寒袍,戴了箬笠,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只是碍于风雪大盛,看不清楚模样神情。只听得其中一人道:“也不知道雨淑妹妹现在怎么样?那些恶人也不知会不会给她添些衣物。”接着另一个声音道:“还是快些赶去赴约,便是天罗地网,我和老头子也一定要救出雨淑姑娘。”
这说话的二人便是木惜怜和李奉英二人,他二人各自乘了一匹黑马,并排行在大司马和连池心之后,前后离了约有十余步。鹅雪匆急,马行甚缓,那风声在耳边呼呼乱响个不停。他二人离得甚近,但彼此说话,却不得不大声呼喝,饶是如此,仍是听得不甚清楚。只听李奉英大声问道:“你师父怎么会认识老头子?”
“我也不清楚。”木惜怜摇了摇头,忙用手按了按头上的箬笠,免得被风吹走。她本想将前因后果同李奉英仔细讲明,但一来想到师父定然不愿别人重提她旧事,二来自己对大司马并没什么好感,再加上此时风雪愈浓,她便就没了兴致,只是胡乱搪塞一番,并不多话。
李奉英微微皱眉,却也猜到了七八。他前一日撞到大司马和连池心在屋中举止亲密,知道他二人定是故交。只是问及二人关系之时,大司马言辞闪烁,连池心更是闭口不言。他虽猜到了一些,却终难想到二人的关系如何。“反正啊,不是熟人,就是兄妹。”李奉英喊道:“我看前天他俩人的模样,倒真像是失散了几十年的兄妹一般。”
“你如今不过十七八岁”木惜怜嘴巴一歪,白了他一眼道:“又怎知道兄妹分离几十年是什么光景?”她话未说完便即后悔,抬眼一看,果见李奉英脸上已笼了一层阴云。她见李奉英这般,知道自己口不择言,戳到了李奉英伤心之事,忙道:“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李奉英勉强一笑,知道她生性如此,说话不经大脑,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他说没事这两字时并未用力,木惜怜虽看到了口型,但碍于风雪,却听不到声音。木惜怜本想再劝,但见李奉英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便不敢再胡乱多言,也跟着止了声。
连池心和大司马在他二人前面不远处并行,一路无甚言语,此时连池心却忽地转头问大司马道:“那个叫奉英的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她内功深厚,方才李奉英同木惜怜的言语已给她听了去。
大司马内力与她相当,方才李木二人的对话他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和连池心一路行来无话,心中甚是尴尬,此时连池心开了话头,他心中自然欢喜,当下便将李奉英生平遭遇简单和她说了一番,只是于幽并客他也并不了解,只是一语带过,并未多言。
“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么多事。”连池心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但愿这孩子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
“大概吧。”大司马微笑道:“虽说无父无母,好在身边却也有不少朋友。”他二人功力相较李木二人深厚,自然便不需要像李木二人那般大声说话,风声虽响,但他二人谈笑自若,全然并不在意:“我也挺喜欢这娃娃的,老来一把骨头,权当养个孙子了。”
“我听怜儿说,这孩子抢了她的发簪。”连池心想起木惜怜所说之事,不由得微笑起来道:“倒真像你的性子,连抢簪子的样子都和你一样。”说到这里,不由得看向大司马,眼中无限柔情。
“老夫可没这娃娃这么呆。”大司马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不过这簪子我太多年没见,一下子却没认出来。”他说到这里,便想到当年自己和连池心的种种往事,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当初拔了你的簪子,你嚎啕大哭的模样,我却还记得。”
“但愿这两个孩子不会再像你我一样。”连池心说到这里,语气不由得微微伤感。大司马此时已是个白发老者,自己现在也一般的芳华不再。她虽寻着了大司马,却终不能再续前缘,不过是随行相伴,了此一生残念罢了。“怜儿性子比我还倔,我我很是担心她。”
大司马见她这般神情,已猜到她心中所想。他知李木二人已生情愫,却也知道李奉英和阡陌已私定了终生。青心两分,终不能容第三人。三妻四妾自然寻常普遍,可李奉英心性,定是不能一心拆为两份,便是可以,阡陌尚不能说,依着木惜怜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同意的。他想到此处也是为难,因而便安慰道:“但愿如此吧。”说了这句,却不知再该如何安慰,一时间便又卡住,半晌无话。
四人又行了一阵,那雪愈发下得紧密,风却渐渐止歇。眼见道路渐窄,终不能见,已到了人迹稀少之地。止马遥凝,却是一段还未结冰的水路。说是水道,但那水脉四通八达,广有数里,且粗细各不相同,相距远近不一。其中松柏森森,虽盖了积雪,仍可见青枝绿叶。其中隐约可见房舍形影,似是个船坞,又像是个庄园。四人下马上前,寻了入口,便朝那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