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虞茫然了一瞬，这个名字一下挤走了他脑海里的所有念头，取而代之的，是屹立在高塔上的伟岸身影、猩红犄角中燃烧的火焰以及压在自己肩头的那份重量。杯子就在辰虞面前，他却怎么都抢不过来，男人的手仿佛能握住一切想握住的东西。

仅仅听到这个名字，都令他起了鸡皮疙瘩。

“红王？你说红王救了你？”

“他不但救了我，还救了遇到的许多人，他带领我们穿越白海，鼓励大家不要放弃，不知道多少次濒临绝境，都是他想出了主意。”车晴看向辰虞，“他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像个冷血无情的暴君？”

“他派人杀了我的同伴，想逼我的部族归顺，他统治的人不是强盗就是奴隶，除了暴君，还能有别的词称呼他？”因为激动，辰虞的声音都变了，“难不成我们认识的红王不是同一个？”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怎么，他以前还是个圣人吗？”

“谈不上圣人，但是……”车晴迟疑了一下，仿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他曾经和你很像。”

“你胡说什么？我会把人抓起来当奴隶吗？我会强迫别的部族替我打仗吗？”

“如果这样才能救更多的人呢？”

辰虞瞠目结舌，只觉得车晴疯了。他一方面感到愤怒，愤怒于车晴会为红王说话，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指责车晴，毕竟是她帮大家出逃的。在红王和自己之间，她毫不犹豫地冒着生命危险站在了自己这一方。

两种情绪扭曲在一起，快要把他点燃。然而辰虞到底累了，就连怒火也只燃了片刻，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红王到底……到底是个什么人？”辰虞揉着乱糟糟的脑袋，血凝在头发上，结成块状，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难看，不适合久别重逢，更不适合大动肝火。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五年。”车晴环抱着膝盖，注视着地平线的目光好像失去了焦距，“现在都没有答案。”

“总有点迹象可循吧，他说自己不是旧世界的人，会不会也是避难所出来的？”

“不是，我刚遇到夏末时，无论是白洪前的世界还是如今的废土，他全部一无所知，宛如新生的婴孩一样单纯。”

这番描述立刻点醒了辰虞的记忆。他第一眼看到红王就有这种感觉，哪怕那高塔里的猩红霸王披上了层层外壳，但他还是隐约觉察到某种东西，某种令红王与营地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东西。

生于末世、苟于废土的人，绝不可能像红王那样说话，他向辰虞讲起进入西舟的计划时，就像要踏过一道小小的沟渠，他的目光、心思全在沟渠远处一个更庞大更重要的目标上。辰虞看不清那目标，也许除了红王自己，任何人都看不清，但辰虞只确信一件事：那不是燕雀能拥有的鸿鹄之志。

“夏末有时很好笑，他既不知道国家和城市，也不知道大洲和大洋，我想他连地球和太阳谁绕着谁转都不知道，除了说的语言和我们一样，他简直像是从异世界穿越来的。”

“难道是失忆了吗？”

冬眠的副作用没人说得清，睡过头三十年，辰虞觉得自己还知道一加一等于二，还能和车晴相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失忆的人也会神志混乱吧，可是他的思维又非常清晰，而且他也没有同伴，遇到我之前，都是孤零零的，身上也没有带任何避难所里的物品。对了，他还曾问我，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花。”

“花？”

“对，他说自己曾在一个有许多鲜花的地方生活。”

辰虞唯一能想到有花的地方，只有广播里描绘的仙境。如果红王真的不是废土的人，也不是来自旧世界，那只剩下一种可能，红王来自仙境。

这个念头一时令辰虞毛骨悚然，但很快他想到红王是在伏京和车晴遇见的，红王既然要靠一双腿走到这里，怎么能从仙境飞到伏京去呢？

“先不管这个，你和他，是怎么变成神女和红王的？”

“说来话长，我们从伏京一路西行，其间碰见好几个零散的部族，就劝那些人一起去西舟，于是在途中渐渐聚集起了上百人。大家彼此扶持，每个人都对仙境充满希望，大概就和你的部族一样吧。”车晴望着远方，好像能望见他们来路散落的时光，“虽然没有正式推举，但人们都自发把夏末当成领导者，他有耐心，也聪明，坚持要把每个人都带到仙境，一个人都不会漏下，这句话他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我们曾经迷失方向，缺粮缺水，还差点在逆雨来临时找不到藏身之处，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他都带着大家走出了困境。最重要的是，夏末对仙境有着近乎可怕的执念，从来不会动摇，我问过他，为什么那么渴望去仙境，他说和我一样，都是为了与某人重逢。”

“什么人？”

“不知道，他不愿意详说自己的来历，只强调那个人很重要，不仅和他有关，还和其他许多人的存亡有关。”

“那还真高尚，他为了找一个人，就在西舟市外面建立起奴隶制度跟邪教？”

“不是。”车晴抬头看向辰虞，这两个字比她之前的所有话语都急促，“这两样都不是夏末建立的，在我们两年前来到西舟时，这里就已经盘踞着一支极其残暴的强盗部族了。邪教是他们建立的，奴隶制度也一样，他们相信逆雨是苍神的怒意，不仅将所有抵达这里的部族抓来奴役，还用活人做祭品。”

“那你们岂不是——”

“被袭击了，就如你们被袭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