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再来接我回家,骑的是二伯父的那辆“野马”。
父亲说,消声器已经修好了,又加了一些机油,动静已经不大了。
他发动起摩托车,一股蓝烟喷涌而出,熟悉的汽油味弥漫开来。果然,那惊天动地的噪声已经消失不见了,转而成为正常的发动机运行的声音。
我笑着对父亲说,这匹野马终于被你驯服了,现在老实温顺了,哈哈。
其实我想跟父亲说,即使那噪声还在,我也不会再觉得丢人了,语文老师的那番话让我豁然开朗,我已经战胜可耻的虚荣心了。
我想主动把我的月考作文拿给父亲看,又觉得不好意思,怪肉麻的,遂打消了念头。不过,我们刚一回到家,父亲洗了把脸,便笑着说道:“来,月考试卷拿来我看看。”
我想到月考作文的内容有不少抒情的文字,有许多心里话能写在纸上但却万万不能从嘴里说出,顿时有点难为情。
我将语文试卷放在了最下面,双手递给父亲。
我看到父亲在看我的满分数学试卷,一脸的开心和骄傲,在他看到我的作文之前,我得回避一下,便转头对母亲说:
“妈妈,家里有啥吃的,给我拿点,我去看看四海。”
“你刚从学校回来,不先歇一歇,明天去看也不迟啊”,母亲笑着回复道。
“明天我得学习,我现在去吧,很快就回来”,我坚持道。
母亲于是钻进厨房,不多时,手里拿着两个馒头、一只咸鸭蛋、一小把小葱走了出来,递给我,并交待道:“快去快回,等着你吃饭。”
我习惯性地来到李雪燕家,见大门紧锁,想到她可能得下了晚自习才能回来。趴门缝往院子里看去,小牛犊并不在家,猜到李爷爷和李奶奶估计去放牛了还没回来,只好自己前去。
想到汤四海,我内心一阵唏嘘。
汤四海是我们可乐村远近闻名的老乞丐。
没人知道汤四海的实际年龄。由于他常年蓬头垢面、邋里邋遢,早已难见他的本来面目;加上经年累月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那时便已骨瘦如柴、形如槁木;从外貌上很难推算他的年龄。
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干去考证这件事。他在我们村,本来就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最多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百无聊赖之时拿来取笑的谈资和享受优越感的玩物。
早前,听村里健在的一位老人说,汤四海一家是外来户。大约在他十来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他在村里也没有任何亲戚,便成了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成人后,他没有工作,也不种地,平日里只在村子里痴痴傻傻、贼头贼脑地鬼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爬高上低的事没少做。村民们逐渐怒其不争,对他也日渐没有了往日的怜悯和同情,取而代之的是嫌弃、警惕和避之不及。
多年来,他在侮辱和轻蔑中,努力乞讨来几口吃食,侥幸活着命。
村里但凡有红白喜事办酒席,必有汤四海的身影。等筵席结束,他装满一水桶剩菜剩饭,就够他吃十天半个月的。
他嗜酒如命,饭几天不吃可以,酒一天不喝不行。
他靠着捡破烂艰难支撑着酒钱。
他只喝得起一块五一瓶的“烧刀子”。
喝完了酒,酒瓶还能卖一毛钱。
汤四海在我们村有三间瓦房,是他父母在世时盖的。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堂屋和西间屋已经塌陷了,只剩下几面承重墙和顶梁柱,只有东间屋相对完整,勉强还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