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雄飞一大早就起床了，他要坐一趟公交车，到离开北宁工大两站地的大型超市去买菜。平时他都在工大附近的小超市买，今天不同，要多买一些鱼肉蛋奶。

小超市离得近，东西也相对便宜，可是客流量决定了老板的进货速度，有些商品实在不太新鲜。有几次，老板一看食品的保质期快到了，就拿出来买一赠一。有一次老板还把已经过期的牛奶当作礼物赠送给了肖雄飞，肖雄飞回家喝了赠送的一袋奶，导致上吐下泻。吃了好几天止泻药才好。

肖雄飞平时是节俭的，学校的工资只是刚刚够家庭开销。肖菲在上学的时候，课余给小孩做家教能解决她自己的开销。现在，做了红丝带志愿者，只有象征性的酬劳。

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肖雄飞一个人在家，上食堂打点菜，做点米饭，有时候一份菜还可以分成两顿吃。

肖雄飞自己对物质的要求降到了最低。省下来的钱，他想给肖菲存着。

但是，今天是中秋节，他要像样地买点菜，把肖菲、文轩都叫回家来。平时，肖雄飞体谅孩子们要忙自己的事，但是遇上节日，肖雄飞要求他们必须回家吃饭。何况今天是中秋节，是全家团圆的节日。

肖雄飞昨晚给肖菲打电话了，可是肖菲不知怎么回事，电话拨通了却不说话。他打了几次都是这样的情况，后来他就不打了，给肖菲发了一条信息：“明天必须回家吃饭，就这样。”

肖雄飞还给文轩打了电话，也是同样的话，肖菲要回来，你也回家吃饭。文轩倒答应得好好的。不过，肖雄飞刚才在等公交车的时候，文轩又来电话了，他说今天可能不过来吃饭了。

肖雄飞问，为什么不来吃饭？你以为你是总统啊，日理万机吗？总统一到节假日也放假陪家人。

文轩说，叔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和您说，前几天我老家山洪爆发，我家的老房子塌了。现在我妈都在村里人家借住。村长答应让村里人帮着把我们的房子修好。以前一直让我妈来北宁看看，她都不愿来。这次，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通了，说房子塌了，她不用老守着那个老屋了。她今天要来北宁，我等会儿去火车站接她。

肖雄飞说，去接，接了上家里吃饭。好了，公交车来了，我没有时间和你说了。

肖雄飞心想，这样也好，文轩妈来，正好和亲家母见见面。大家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也过一个不同寻常的节日。

汽车在行驶，肖雄飞看向窗外，路边有很多人兴冲冲地拿着采购的水果和菜，在人行道上匆匆地走呢。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柳晓依一个人怎么过节？但是，他马上又转念一想，柳晓依在外边这么多年，又不是第一次过中秋节。谁知道她会和谁过节呢！

一辆不遵守交通规则的小轿车居然要和公交车抢道，公交车司机摁了喇叭，那辆车还是要并线。公交车司机踩下刹车，肖雄飞和车上的乘客被惯性甩得身体前倾，有几个站着的乘客倒在一起。乘客们骂了起来，抢什么，抢着去投胎啊！

那辆小轿车却倏地拐进了车道，扬长而去。

一辆救护车沿着山路朝第四医院方向开。然后，绕着医院的外墙开了两圈，最后驶入医院。

第四医院今天的气氛格外凝重。

道路两边都自发站着医院的医护人员、病人们，原来停在地面上的车都已经提前让司机们停到地下车库去了。

院子里现在只有一辆救护车在绕场开，开车的是王师傅。他开的是平时小兰师傅总开的那一辆救护车。

小兰师傅今天没有开车，他安详地躺在救护车后边的急救床上。救护车的车厢里，已经被提前布置上了很多鲜花。

小兰师傅躺在鲜花中间，他的脸显得白皙而清秀，穿着干净的医院救护服。

朱槿和医生护士们站在一起，肖菲、田田、小郑、马左右、冯秦、小唐每个人手捧着一束从山上采来的野花，表情肃穆地站着。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救护车在医院大楼转圈。

王师傅开了十多年的救护车，唯有这次，他的脸上紧张地都是汗水。因为他要开得稳一点，再稳一点，要把医院的每个角落都转到。

司机组的办公室到了。发动机轰轰地响着，王师傅踩住刹车，特意在这儿停留了一分钟。

他回过头去，想象着小兰师傅只是睡着了。他醒过来，坐起身，冲着王师傅无声地笑笑，然后拉开车门，跳下车去。办公室前面站着其他的司机师傅们，小兰师傅不说话，用手语和他们打招呼，然后走到办公室去。

“小兰师傅，到办公室了，下来喝口茶再走！”李师傅喊了一嗓子。

王师傅再看向救护车的后面，小兰师傅一动不动地躺着，小兰师傅已经永远不会回到办公室了。王师傅松开刹车，救护车绕场一周，停到大楼前面。

两个担架工默默地走过来，把小兰师傅抬下车，走进楼里的职工礼堂。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走进大楼，秩序井然地走入礼堂。

这里要举行小兰师傅的告别仪式。

“再见，再见！”从超市里出来的肖雄飞竟然遇上了校长夫人。

校长夫人说，肖师傅，最近怎么老不见你，是不是女儿不在家，连楼都不下来了？还有，我已经和我家老头子说了好几次了，对肖师傅一家要关心照顾一些，毕竟是我们的好朋友呀。平时叫你上家来，你也不肯来。今天正好碰上了，就上家去坐坐。我儿子的车就停在停车场呢，你坐我儿子的车回去！

肖雄飞一个劲地推辞，说不用了，坐公交也就两站地，方便。校长夫人还要表示客气，肖雄飞就赶紧和她说再见。

肖雄飞快步走到公交车站，正好有车过来，他上了车，找了座位坐下，这才感到轻松自在。

要说这个人情债其实挺累人的，最初是校长夫人觉得欠肖雄飞的，因为她出门买菜把小孙子一个人放在家，导致小孙子爬到窗台上，又不小心掉了下来。的确是肖雄飞救了校长的小孙子。

肖雄飞觉得这是应该做的，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不是校长的孙子也一样要救。因为这件事，校长的确对他刮目相看，肖雄飞却不想沾校长的光。一个校工，只要认认真真地上班，踏踏实实地干活，几乎和校长没有什么交集。

当然，肖雄飞还是动用了一次校长的关系，为了文轩的事情去找过校长。虽然结果也并不是太理想，但是肖雄飞心里是记校长的人情的。校长也有自己的难处啊。还要文轩自己去努力开拓事业。

肖雄飞摸出电话，想给文轩打电话，一想，文轩是最靠谱的，已经和他说过的事，他一定不会忘记。倒是女儿肖菲，他总觉得心里不放心似的，等会儿还需要打电话催一催。

“催一催，你快催一催！”柳晓依在电话里这样对文轩说。

“阿姨，肖菲现在不接电话肯定是有事。您别急，我一会儿再给她打。”文轩说。

柳晓依今天的心情很好，尾椎骨的伤已经明显好转了，她走路又自由自在了。今天是中秋节，她对文轩说，给肖菲打电话，大家一起去饭店吃顿饭。

吃饭其实并不是主要的，关键是饭桌上人的情绪都是放松的，享用美食能产生快乐的多巴胺，人一快乐气氛就融洽。这时候，正是和肖菲修复母女关系的最佳时机了，柳晓依在心里是这样计划的。

文轩说，阿姨，我今天可能不能陪您吃饭了。

柳晓依不高兴了，说，你是不是要去肖雄飞那儿当好女婿了？别忘了，肖菲也是我的女儿，那你也是我的女婿啊。

文轩没有把肖雄飞一早给他打电话的事情告诉柳晓依，他只是说，阿姨，我今天要陪我妈妈。

“什么？你妈妈不是在老家吗？”柳晓依吃惊地问。

“以前我一直让我妈妈来北宁，她还从来没到市里来过。可是她总是说要守着老屋子。大概现在老屋没了，借住在别人家里，人家都在团圆过节，她一个外人还不如趁机走开好。”文轩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件事呢？你妈妈应该出来走走看看，一辈子都窝在老家，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再说，你妈妈来了，我也可以和她认个姐妹。”柳晓依说。

“阿姨，我妈妈不是您这种类型的人，她很朴实，不会说话，笨手笨脚的。今晚我自己带着妈妈随便吃一点就行了。”文轩说。

“你说什么话？文轩。你妈妈很朴实，我就不朴实了？阿姨的老家也是县里的，只不过阿姨的经历比你妈妈丰富一点，走的地方比你妈妈多一点。但是那些都是表面现象，阿姨内心也是和你妈妈一样朴实的。”柳晓依严肃地纠正文轩的说法。

“对不起，阿姨，我措辞不当，我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怪我说错话了。”文轩一个劲地道歉。

柳晓依咯咯咯地笑起来了。她真的好喜欢文轩，他能体恤人，有包容心，说话总是那么到位，让人听了心情愉悦。

“就这么说定了，你到火车站一接到妈妈，就到我这儿来。听到没有？”柳晓依不容置疑地对文轩说。

文轩不好推辞了，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文轩对柳晓依的性格已经比较了解。她是个热心肠，如果对一个人好，就会全身心地投入。表面上看她有点高冷虚华，但是内心其实是很实在的。这一点，肖菲似乎继承了柳晓依的特点。毕竟她是柳晓依的亲生女儿啊。

但是，肖叔叔那里怎么办呢？文轩又犯了愁。明明是一家子，可就是搞得很分裂。文轩想做粘合剂，可他们似乎总有隔阂。

小兰师傅的告别仪式正在庄重地举行着。

小兰师傅没有亲属。他本来就是一个弃婴，后来被一个拾荒老人捡回家去养大，前几年老人因为疾病去世了。小兰师傅平时以第四医院为家，常年住在职工宿舍里。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遗物。司机组的师傅们整理他的东西，只整理出一些书。有些书是关于艾滋病防治方面的，有些是杂志。小兰师傅还没有交女朋友。因为他平常不说话，所以，很多人也并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

朱槿在给大家讲述小兰师傅生前的最后一瞬间。

我们接到急救电话，赶到患者家里，两次才把门敲开，患者的丈夫不让我们进去抬患者，是小兰师傅用力推开门我们才冲进去。

当时，患者在阳台上已经浑身抽搐，如果再晚几分钟赶到，后果就不堪设想。

我们把患者抬下六楼，放上车，马上就给患者输液。没想到，这时候，患者的丈夫拿着一把菜刀从楼道里冲了出来。

当时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两个担架工还凑在一起抽烟。小兰师傅当时是站着车头那边，他背对着患者的丈夫，而且他耳朵也不好，不知道有人会拿着刀来砍人。

我一看到刀朝着张雯、还有担架工砍来，大声地叫了起来，两个护工和患者丈夫扭打了起来，那个人简直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两个担架工手臂上都被他砍了好几次，血溅起来。

这时候，小兰师傅转过身子，一看到这种场面，就朝我们这边冲了过来。那人一看小兰师傅，他的眼睛就通红通红的，他猛地朝小兰师傅的腹部捅了一刀。小兰师傅痛得捂住肚子蹲了下来，那个狂徒还不停地朝背上乱砍。

我们几个从后边把那个人控制住，又马上叫张雯拨打110求助。直到110来了，把他带走。

医院在得知情况后，第一时间派了两辆急救车来接应我们。可是小兰师傅失血过多，还是离开了我们。

说到这里，朱槿的声音哽咽了。

礼堂里也响起了一阵阵抽泣声。两个担架工也上前说，小兰师傅如果不走到车后边来，就不会有危险。他过来吸引了那个人的注意力，又加上是他把门撞开才把患者接出来的。那个歹徒本来就不肯让我们把患者接到医院来，他恨小兰师傅。

“小兰师傅是替我们挨的这些刀啊！”两个担架工说着，流了泪。

在红丝带志愿者中，肖菲的心里是最难过的。因为她和小兰师傅出过急救现场，也写过文章介绍过他。肖菲比其他志愿者有更多感性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