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朝,隆昌九年,三月初三。
皇都燕京柳轻摇,桃花灼灼不胜春。
南城葫芦巷的柳家三房内气氛却与外面盎然春意截然相反,室外人噤若寒蝉,室内人满脸愠色,当然,除去正堂内的庆阳伯夫人姚氏。
其面露微笑,热情的拉着孙氏的手:
“三弟妹,嫂子知道以月儿的品貌做妾是委屈了些,可如今外界人人都道月儿是那搅家精,母夜叉,娶回家定是要家宅不宁,琴瑟不调。
好人家的公子未必愿意聘她,否则那杨家何至于退了亲?坏人家的公子,月儿只怕也瞧不上。
倒不如与柔姐儿一起嫁进曹家,曹世子才华横溢,美名享誉京都,将来定是要继承爵位的。
月儿进了侯府,虽为妾室,可主母是堂姐,定不会薄待她,若再能生个一儿半女,总好过去嫁做商人妇,或是寻常人家做个穷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姚氏口中柔姐儿,乃是其与庆阳伯的嫡长女,柳丝柔。与武安侯府曹世子定了亲,五月将完婚。
可携妹出嫁,在本朝闻所未闻。
且让妾室同日进门,初闻是贤惠,再闻既像是在她打自己的脸面,又像是在指责武安侯府无礼无德。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饶是孙氏读书有限,也明白其中道理。
何况她的月儿才貌双全,会落到如今声名狼藉的地步,还不是她庆阳伯府寡恩薄义?如今倒像是施恩来了!
三年前老庆阳伯夫人去世,庆阳伯府四房过了丧期便商量分家一事。
按照大邺律,有爵之家,嫡长子继承爵位和大半家产,余下产业不分嫡庶平均分配。若是嫡长子早亡无子,便由嫡次子,嫡三子……这般排序继承。再若是子嗣艰难,无嫡子的情况下,庶子亦可继承爵位。
再说庆阳伯府,爵位以及六成家产均由大房继承,二房、三房、四房分余下四成。
可最终分到三房手里的只有一座小两进未修缮的宅院,以及五十亩薄地。
然,庆阳伯府在老家济州的上好水地就多达四千亩,更何况京都周围还有铺面、宅院、土地等等。无论怎么分,三房都不该只得这么一点。
几房视律法为无物,不过是欺三房孤儿寡母,孩子尚弱罢了。
作为三房嫡长女的柳拂月,彼时年方十四,为此与伯父叔父们据理力争,反倒被大伯父斥责:
“你一个小孩家家的哪懂世道艰难?我庆阳伯府根基浅,你祖父那辈才得圣恩封爵,你祖母在时又不善经营,多年下来府上早就入不敷出。
分给你们的五十亩地,还是大伯父知道你们孤儿寡母无银钱傍身,从自己的私产里多分出来的,否则你们只能得那一处宅院。”
这话可是骗鬼了。
庆阳伯府虽是祖父辈封爵,可在此之前几代簪缨,底蕴非同一般。
既说不通,那便不必再说。
柳拂月一纸状书将另外三房给告了。
说来,她敢告能告,还是因太祖皇帝建朝时支持天下百姓遇不平之事时告官。
燕京府衙接了诉状,那是要清查产业的。许是另外三房也未曾想过柳拂月一个闺阁小姐竟有这般魄力。
事发突然,几房来不及转移名下产业,燕京府衙紧靠官府备案就查出不少土地铺子,最终在燕京府衙主持之下,重新做了分配。
三房拿到了该拿的,却也因此得罪了另外三房。
更因此柳拂月恶名远播,京都贵人圈子里都道她状告长辈,不孝不义,愧对祖宗,目光短浅,气量狭小……若是聘回家,定惹得家宅不睦。
便是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都在上个月退了婚。
此时面对姚氏的热情,孙氏抽出自己的手:“不可,万万不可,我的月儿不做妾。况且旭哥儿和星哥儿还在念书,长姐却要去做妾,颜面何在?”
姚氏仍旧笑意盈盈,话却寒冷刺骨:
“有何不可?娥皇女英共嫁一夫乃千古佳话。前朝大小张贵妃尚能效仿娥皇女英,柔姐儿和月儿自然也可。三弟妹若是顾忌两位侄儿的颜面,届时一台小轿把人抬进去,不对外声张便是。”
孙氏嘴笨,“那也不行,总之我的月儿不做妾。”
急的站在她一侧的冯嬷嬷不禁暗暗祈祷,大小姐可得快点回来,再不回来,就怕主母经不住姚夫人的威逼。
姚氏见她不答应,又道:
“三弟妹屡屡推脱,莫非瞧不上武安侯府?弟妹便是瞧不上,也该为了旭哥儿想想。武安侯在朝中官拜二品,同母兄弟也在朝为官。旭哥儿前程好坏,端看庆阳伯府和武安候府。何况月丫头错过这桩婚事还能有更好的去不成?”
最后两句就妥妥是威胁了。
你不应,将来要么庆阳伯府断你儿子们的前程,要么武安侯府出面。
孙氏听懂了,手都气哆嗦了。
这时一个五六岁精雕玉镯般的小男孩气呼呼闯进来,瞪着姚夫人说:
“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柔姐姐她不配我大姐姐服侍她,若是非要逼人,也是她做小。她品貌才华,哪里比得上我大姐姐?你们真真是长着一双鱼目珠子。逼急了,我与大哥哥回老家,在祖宗陵前长跪不起,向祖宗告你们去。”
姚氏内心大怒,阴恻恻的盯着星哥儿。
她身边嬷嬷立刻道:“一个庶出哥儿竟也敢对我们伯爵夫人无礼!孙宜人(宜人,五品诰命)自伯府搬出来后,愈发没了心计手段,竟让一个庶子登堂嚼舌,小小年纪目无尊长,还不快快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