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袁崇焕之所以肯赴满营谈判,满洲有贝勒阿敏为质,只待会谈之后放回。哪知阿敏打昏了看守,换了装束逃跑。若让他成功逃回,则满人断无放人之理,袁崇焕必死无疑,这大概也是满人事先谋划好给袁巡抚下的圈套。还好副将孙如海及早发现,抓住了与他同来的李喇嘛,立即下令封锁宁远各处城门,料想他尚未逃出城去。负责看守阿敏的人失悔不迭,上下将弁兵丁也都乱了分寸,闹着杀入敌营,营救袁巡抚。
秦良玉道:“满人早就安排下陷阱,只等尔等自投罗网。此时对方大概已获悉人质逃走的消息,派人途中接应,咱们还是先按兵不动,一边大力追索人质,一边派几名精兵强将乔装成人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皇太极的牙帐中,救出袁巡抚。”
众将闻之有理,都道:“就听秦总兵的!”
秦良玉叫上少冲道:“岳兄弟,你敢不敢跟本总兵走一趟,去救袁巡抚?”少冲一拍胸脯道:“有何不敢?”
二人换了装束,少冲穿上阿敏丢弃的满人衣服,用头布遮了面目,伏在马背上,装着负伤。秦良玉妆成亲随,挟持着李喇嘛,从小路向满军军营急行。
途中果然遇到一队满军埋伏道旁,见了来人便迎了出来,其中有人叫道:“来人可是二贝勒?”李喇嘛回道:“正是!二贝勒胸前受了刀伤,赶紧回去请太医医治。”满人见马背上是二贝勒的装束,衣服已为鲜血染红,急忙带路向满军驻地赶去。秦良玉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庆幸阿敏尚未逃得出城来,但还不能掉以轻心,只怕阿敏另择他路,抢先回了营。一路上遇到多路人马盘诘,有这些带路的满军出面,皆得顺利放行。
天色渐晚,秦良玉和少冲都暗中观察虚实,见四处都有骑兵巡逻,交叉往复不绝,看来离满军主帅大营不远了。一旦到了大营,随时准备动手。却听马蹄声夺夺、嘶鸣之声刺耳,又有人吆喝道:“抓住他,那人劫走了皇妃。”声音由小而大,随风传来,隔着一个山丘,似有数骑朝这边飞奔过来。
秦、岳二人心道:“莫不是阿敏逃回的消息传回满汗大营,他们抢先动手,袁巡抚挟持皇妃逃出来了?如此正好接应。”正寻思间,一骑马已出现在众人视野,马上载着一男一女。只是天光暗淡,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上到土丘突然马失前蹄,跪了下去,两人都从马背上跌下来。接应的满军便有数人冲上去,喝道:“哪来的贼人,敢劫持皇妃?”还没等他们围拢,便听几声噼里叭啦几声响都被踢飞了出去。传来女子的声音道:“南宫大哥,你能来看珠儿,我已知足啦。你还是一个人逃吧,带上我是逃不掉的。”那男子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没有你,我觉得活着也是了无生趣……”说话间又将数人拍倒。很快后面数骑也赶到,数名劲装武士持刀飞身下马,向那男子砍去,出手间有所顾忌,生怕伤了那女子。那女人却好几次挡在男子身前,替他解难。
少冲认出那男子是南宫破,喜叫道:“南宫大哥……”自觉自己假扮的是阿敏,这般出声暴露了身份,连忙住了口。好在身边的几名满人都在关注那边的打斗,未加注意。
追赶的数骑中一匹黄骠马上乘着的是一个身穿绵缎、状貌奇伟的中年汉子,他冷冷地盯着南宫破和海兰珠,目光中隐有哀伤,此人非别,正是满洲国主皇太极。自努尔哈赤病殁,此人承继大统,改元天聪。忽一日接到袁崇焕来书,借为亡父吊丧之机,谈判两国休兵。他却因大丧不宜劳师,正好阳与讲和阴修战备,便同意牙帐会谈,但前提是袁崇焕单身前来,己方阿敏贝勒为质。两人在帐中密谈了三个多时辰,也未就休兵事宜达成一致。忽报皇妃海兰珠被人劫走,他心急如焚,遂匆匆送走袁崇焕,来追劫持之人。待知来者正是海兰珠之前救过的那个汉人,自从嫁给自己后常常为那人神思不属,这次居然被他抢走,不禁又气又急,恨不得将二人碎尸万段。
此刻四周的满军闻讯纷纷赶来,草地上围满了人马,南宫破纵是神功无敌,要从上万人中抢走海兰珠也绝非易事——而且这些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武士,勇猛异常。但他铁了心要带海兰珠走,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感到了怀中的海兰珠那么温暖,只要逃了出去便可与她厮守终生,反而愈战愈勇,当者无不辟易。
海兰珠却不想他为自己丢了性命,挣脱了南宫破的手,从腰间掣出一柄防身用的匕首对着自己脖项,威胁皇太极道:“请皇上放了南宫大哥,不然我就自刎。”
皇太极心中正苦,见她以死相胁,更加着恼道:“你为了一个汉人连命都不要了,朕成全你。”南宫破连忙夺下海兰珠手中匕首,道:“你别做傻事……”这一分神,后肩立被一名满洲武士削了一刀,血溅了海兰珠一脸。海兰珠吓得珠泪迸流,紧抱着南宫破。
却在这时一个灰影窜上黄骠马,有人贴上皇太极后背,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手掐在了他咽喉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叫你的手下放下兵器,让他们走。”
众人这才看清,皇太极已被一个身穿满人衣服遮了面孔的人挟持,攻击南宫破的也都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接应阿敏的人惊叫道:“二贝勒,您这是做什么?”
皇太极嘿嘿一声,道:“他哪是阿敏?尔等蠢材,被贼人混了进来都不知道。”
少冲对他连自己也骂颇感意外,呵呵一声,道:“这话连你自己也骂了。”
皇太极道:“朕骂的也正是自己。你是谁?能骗过朕的亲军,有脑子,有胆子,身手也不错,一定是号人物。”
少冲手上加了一把狠劲,道:“你敢妄称朕,与我朝并尊?”
皇太极被卡住脖子,一口气没透过来,难受之下大力挣扎,但被少冲钢箍一般的大手箍着,根本挣扎不脱,座下黄骠马原地打起转来。一众满军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箭,呼呼挂风,朝马上二人射来。少冲立忙夹马定桩,腾出另一只手抄下,向发箭方向定睛看去,见远处草丛中人影闪过,但草长过肩,那人很快隐没不见了。也不知那人不知是敌是友,适才这一箭来得凶险,自己和皇太极都可能被射中。他用手中的箭再次催促皇太极放人,皇太极挥手让亲军武士退下。
南宫破听声音早已认出少冲,但见他隐藏了面孔,多半有紧要之事要办,便也不说破身份,当下与海兰珠相视一喜,向少冲抱拳道:“多谢兄台仗义搭救,他日相逢,必当重谢。”拉着海兰珠欲走。这时海兰珠却无私奔之意了,她停住脚步,对南宫破道:“南宫大哥你走得远远的吧,这辈子咱们缘份已尽了,下辈子再做夫妻好么?”
南宫破心中一紧,说道:“珠儿,你心中无他,何苦还要留下?他对你不好,如今又知道了咱俩的事,对你……”
海兰珠止不住又掉起泪来,低着头哽咽着道:“恰恰相反,他对我太好了,让我愧疚。你们汉人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今已嫁他,就不能做背叛他的事。否则就算跟你走,心中也会不安的。更何况我还有额吉、额祈葛,我宁可自己死,也不可连累他们……”说完这话,哭着向满军牙帐的方向奔去。
南宫破心中虽痛,但觉她说的有理,但没拦她。他知道这次没有走成,这次的分别就是永诀。落叶聚还散,但情人间的分离便不一定能重聚,纵然有那一天也是物是人非了。“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飞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他久久凝望,试图将心爱之人的倩影永远定格在眼中、镌刻在心上,直到海兰珠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他仍然一动未动。
秦良玉暗暗焦急,被这事一耽搁,也不知袁巡抚处境如何,急忙向少冲使眼色。少冲等南宫破离开了,才对皇太极道:“还有,放了袁崇焕袁巡抚。”皇太极讶然道:“你们是来接应袁崇焕的?他不是回去了么?”
少冲道:“少废话!你们邀袁巡抚会谈,袁巡抚尚未回城,那人质便已逃走,那还不是想害了他?”
皇太极道:“我命皇弟多尔衮护送袁巡抚回城,顺便接回阿敏,阿敏什么时候逃了回来,我确实不知。我看尔等是想抢回袁崇焕,不想放我皇弟阿敏了吧?”
他到反咬一口,气得少冲又箍了一把,道:“你道咱们都似你满洲人这般不讲信义……”言未毕,忽听“嗖”的一声,一点寒星迎面射到,这次对准的是皇太极前心。他抄接在手,向发箭方向看去,其时天已尽黑,星月无光,只有几个火把亮着,连个人影也没看见,心想:“这人看似杀我,实则目标是皇太极,大概不是自己人。若让他得逞,没了手中这个挡箭牌,自己便不能安全脱身,更无法要胁满洲人交出袁巡抚。”当下说道:“皇太极,你的仇家要杀你,只要你交出咱们袁巡抚,我保你见到明日的太阳。”
皇太极道:“我是满洲国的大汗,要杀我的人除了你们南明的汉人,还有蒙古人,还可能是咱满洲的人。我大概猜到是谁了。不过我真的已放袁巡抚回去了,你让我如何交人?”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阿敏自己逃走了,多尔衮见不着人,那是一定不会放袁巡抚回去的。我这里有枚金牌,秦将军带去给多尔衮,他见了必定会放人的。”说罢从腰间取下一枚刻有飞鹰的金牌,扔到秦良玉身前,原来他已认出了秦总兵的身份。
秦良玉知道这飞鹰金牌是皇太极的信物,多尔衮应当听命,虽然自己和袁巡抚脱身了,少冲却置于险地,当下要求皇太极同去。
皇太极道:“秦将军也看到了,我宫里出了事,得马上回去解决,还有人叛乱取某家项上人头,我这会儿可不能随意乱走。这位兄弟说好了保我活到明日,待明日太阳落山,我自然放了他。我乃一国之主,君无戏言,秦将军大可放心。”
少冲也道:“还是救袁巡抚要紧,我自有脱身之法。”当下将关防图从怀中取出揉成一团抛给秦总兵,口上道:“这件东西就烦总兵转交巡抚大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关防图放在自己身上总是不大妥当。旁人不知就里,哪知此图关系重大。秦良玉赶忙拾起贴身放起,毕竟袁巡抚身为封疆大吏,身系社稷安危,此刻处境凶险,一刻也耽搁不得,她只得先去解救袁巡抚,寄希望于阿敏被捉,好与岳少冲交换,道声“保重”,抢了一匹马飞驰而去。
少冲见她去了,心头石头落地,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救出袁巡抚,递交关防图,此行便不辱信王的使命。
皇太极正要摆驾回宫,暗处那人又放冷箭。这次少冲听得清楚,手一扬,两枝箭一并向发声处掷出。众人听得先是“叮”的一声,然后有人“啊”的一声,大概是中了箭。
众武士打着火把围拢上去,只见草丛中躺着一个蒙面汉,被箭从前胸对穿射过,一时未死,突然剧烈抽搐,口中哎出黑血来,迅即毙命。原来此人刺杀失败,箭上虽喂了毒,此人还嫌死得不够快,又同时咬破事先藏在衣领上的毒囊,服毒自尽了。
众人又在地上捡到两枝箭齐中而断,才知少冲刚才掷出的两枝箭其中一枝杀死了刺客,另一枝恰好挡住了刺客射出的箭,黑夜之中箭尖对箭尖,不差分毫,当真神乎其技,对少冲不禁暗佩不已。
一行人启程回营。途中迎来一队人马,个个虎背熊腰,身携利器,领头的正是是侍卫长隆泰。还未等皇太极高兴,隆泰喝令众侍卫将众人包围起来,说道:“皇上被反贼挟持,大伙儿齐上,把皇上救出来!”那帮侍卫一哄而上见人便砍,连皇太极带出来的几名亲兵也不放过。皇太极顿时明白了:隆泰被反贼买通,也是来杀自己的。
几名亲名很快都死于屠刀之下,眼看着明晃晃的刀都向皇太极身上招呼上去。少冲虽不想参与满人的政变,但若没了人质自己也难全身而退,他提起皇太极腾空一跃,避开攻击。等众人反应过来,寻找落身之处时,少冲早已骑上另一匹马夺路狂奔。数枝羽箭如影随至,少冲如背后长了眼睛,伏身避过,其中一枝射中马臀,那马吃痛人立起来,将他与皇太极抖落草丛之中。跟着又是寒风袭面,乱刀砍来。少冲抱着皇太极着地一滚,避开了刀锋,连带将旁边的刺客扫倒,爬起来又奔。
黑夜中有人追了上来,人头攒动,瞧不清有多少人。这些人武功虽非一流,但身强力壮,能效死命,群起围攻,少冲竟难以应付。正自焦急,忽然数骑飞至,都是顶盔贯甲的武士,其中一乘者挥起手中的马刀,几个来回就将追赶的刺客砍倒,其余刺客吆喝声中散了开去。
那武士下马扶起皇太极,道:“微臣救驾来迟,请大汗恕罪。”皇太极喜道:“鳌拜,你若来晚一步,就见不到本汗了?”
皇太极在鳌拜等人的保护下很快回到大营,召集多铎、索尼领兵捉拿反贼,出来时正好遇到多尔衮、阿敏,作色道:“阿敏,你私自回来作甚?多尔衮,是不是你让阿敏逃回来的,好让袁崇焕回不去?”二人道:“姓袁的害死咱们的父汗,臣要他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