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养伤的地方,是郑员外在下河村的一个庄子,庄外有山有水,气候清凉宜人。
村子背靠小山,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村庄,山坡上有一树树未开败的梨花,微风吹过如雪花翻飞,不时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对郑家庄园的环境,周煜相当满意,度假村也不过如此。
唯一不足就是太穷,在庄园养伤的日子,不时有村民请詹远道去看病,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一脸菜色,穿的也破破烂烂。
周煜记得,一位妇人穿着冬天的袍裙来找道长,袍裙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里面是发黑的干草、柳絮和芦花,看得他一阵心酸。
一日,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匆忙来找道长,他们穿的衣服破得惨不忍睹。
衣服里夹杂的干草、柳絮不断往外飞,像件割破口的羽绒服,不时有羽毛飞出。
周煜都怀疑,他们会不会就这么任里面的芦花掉光,然后当夏天的衣服,撑到冬天再把干草和芦花重新塞回去。
经多日修养,周煜各处的伤势,正向喜人的方向发展。
说话不再断续,流畅得可说单口相声;右臂夹板还在,但右手可以握笔,至少,可将小臂放平在个垫高的桌上写字,亦或说学习写字。
毕竟周煜前世用钢笔和水笔写字,后来到用键盘替代钢笔,这就导致他的毛笔字,丑得像一坨苍蝇屎。
他腰背的纱布被詹远道去除,老道说外伤已愈合,只要不扭动伤口不会崩开。
周煜其实也没法扭腰,因为他的胸和后背,套了件被改造的胸甲。
这副盔甲,自腰部到肩膀,前后各一片,将他前胸、后背贴身包裹,仅仅能穿一件很薄的亵衣。
詹远道说很结实,说着拿起胳膊粗的木棍,抡圆了在他身前“嘭嘭”的敲了几下,把周煜吓了一跳。
按老道的说法,在他肋骨痊愈前,睡觉都得穿着。
阳光很灿烂温暖,天也很蓝,院墙外的山上郁郁葱葱,翠绿一片。
周煜坐在轮椅上仰望天空,腿上盖着条毯子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詹远道不久回到庄上,见周煜一脸沮丧有些诧异:“公子有心事?”
周煜苦笑着叹了口气:“这些天才知自己多幸运,不仅遇到您,还被安置在庄上修养,吃喝也不愁……”
詹远道捋着灰白的胡须:“在船上,贫道就觉公子悲天悯人,可是这几日见到穷人,心生不忍?”
“这不也没打仗么,怎么……村里人还这么穷苦?”
詹远道眯了眯眼,摇头轻叹:“如今粮才多少钱?前几年大周和南梁打仗,家家都有饿死的,仅斗粮就高达几两,那才要命!如今能活下来的,已属幸运了……”
战争中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像前世的俄乌冲突、巴以冲突,倒霉的最终还不都是普通百姓?
“村里耕地不够?”
“村里多是老幼,哪有余力种地?陛下这几年免去人丁税,为活下去只有卖地啊,多数田就此被大户侵吞,人也越来越穷。”
周煜苦笑望向幽蓝的苍天,轻轻叹息。
这时税法还是人丁加田税,家家户户按人头缴税。
人多地少的家庭很难,世家占有上万顷良田和家族生意,地有佃户耕种,族里就一两千人,是越吃越大的利益集团。
随着土地兼并,许多人家生了孩子也不去衙门报户口,甘愿当黑户。
家有田地的还好,家里没地的,每多生一个,就多张吃饭的嘴,这对贫苦家庭决不是喜事,而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不少人生下女孩就直接闷死,最多养到几岁卖掉,除人头税,养女儿要花钱,到女儿出嫁还要陪份嫁妆。
世道如此,周煜无能为力,他只能先顾好自己。
詹远道淡然一笑:“公子可想起过去的事?”
“一想过去,脑子就像炸裂一样。”周煜苦着脸指指脑袋:“害得我根本不敢想,过去于我而言,还是一片空白。”
詹远道捋着胡子叮嘱:“许是公子在那边太久,不过,务必收敛些奇怪行径,省得引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