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名词后面加个“奴”都不会是什么好词儿。
在大梁,田舍奴更是骂人的话。
王令佩、柳佩玉和柳佩玖都涨红了脸,仿佛被人当众剥光了衣裳,分外的尴尬。
还是柳佩玖受不得这种羞辱,跳起来嚷道:“田舍奴怎么了?你们谁家往上数几辈不是田舍奴?”
呃,这话,放在现代或许没错。
但在大梁朝,并不适用。
果然,柳佩玖的话音方落,花厅里便响起了嗤嗤的轻笑声。
唐宓扶额,这个小表妹到底还是冲动了些,且不太明白外面的事儿啊。
一个身着水蓝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拿着团扇遮着嘴,轻笑道:“不好意思,我家往上数十辈子也是世家。”
她刚说完,花厅里的笑声愈发响亮起来。
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少女的讽刺:“真真是田舍奴,好没见识。她以为是寒门新贵呢,往上数两代家里都是泥腿子。”
“对呀对呀,咱们世家,哪个不是几百年的传承?”
“哈哈,真是好笑,没见识也就罢了,偏还出来现眼!”
“是呀,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好没规矩。”
“……”
几人的声音不小,至少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柳佩玖这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小脸烧得厉害。
柳佩玉赶忙将妹妹拉到自己身后,准备跟众人道歉。
唐宓见状,抢先开口道:“恕我失礼,这位应该不是李家的小娘子吧。”
她指的是最先开口的那位,也就是不愿跟田舍奴共处一室的小贵女。
“我姓陈,怎的?”那位小贵女一扬脖子,挑衅的说道。
“南阳陈氏。”唐宓的大脑堪比计算机,一下子就翻到了陈家的资料。
“没错,正是南阳陈氏女。”陈姓小贵女那叫一个骄傲,就差在脑门刻上“世家女”三个字了。
唐宓微微一笑,“那就奇怪了,今个儿不是李家宴集嘛,怎么主家尚未说话,客人反倒先叫嚷起来。这、似乎并不符合规矩吧?”
唐宓懂得辩论的关键,绝不会在对己方不利的方面纠缠:世情就是如此,世人崇尚世家,世家鄙夷任何阶层的人,包括皇族。
所以,被世家骂田舍奴什么的,真心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说到外面去,世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唐宓闭口不谈姓氏,只谈“规矩”。
唐宓的这番话直指李家和陈家小娘子李家是主家,却任由一个客人当众羞辱另一个客人,实在算不得称职而陈家小娘子更过分了,你又不是主家,凭什么说出“不愿与共处一室”的话?
李明珠坐不住了,赶忙起来打圆场,“哎呀,都怪我不好,见到姐妹们高兴,竟忘了奉茶。来人呐”
小丫鬟们机灵,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陈家小娘子却似没听到唐宓的话,“哼”了一声,便扭过了头,不再理会王家众人。
陈小娘子变相的认输了,唐宓却不肯放过她。
接着自己刚才的话,故意笑道:“当然啦,规矩二字,与旁人家最是要紧,与陈家却没甚关系。”
柳佩玖到底小孩儿心性,刚才的尴尬很快便消失了,从姐姐身后探出头,好奇的问道:“猫儿姐姐,这是为何?”
世家不都是重规矩、重礼法的咩?
花厅里的众人,有的似乎想到了,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有的则不知缘故,纷纷朝唐宓看去,等待她的回答。
唐宓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嘲讽王家人,那就是嘲讽她唐宓,今个儿如果不狠狠的打回去,那日后王家人再出门,便会被人变本加厉的羞辱!
唐宓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故意看着陈小娘子,凉凉的说道:“陈家,可是以纯孝闻名于世的呀。规矩、礼仪算什么,只要重孝道就可以了。”
“扑哧”
郑家十娘郑勉先忍不住了,捂嘴笑了起来。
不能怪她破功啊,实在是唐宓说得太刁钻了,但凡是听闻陈家发家史的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柳佩玖却是没听过那段历史,不解的继续追问:“猫儿姐姐,陈家人很重视孝道?”
她来大梁的时间不长,却也听说每个世家都有自家推崇或是擅长的地方。
像唐家,以诚信、仁义传家,本家嫡支便以“诚义”为名,曰诚义堂。
像郑家,自汉末就门庭显赫,族中宰相、大将军不知道出了多少个,本家嫡支便以“九戟堂”为堂号。
这个陈家,莫非最出名的就是“孝道”?
那这是好事啊,为何在场的众人一副要笑不笑的鬼样子?
莫非陈家的这个“孝”还有什么猫腻。
唐宓瞥了陈小娘子一眼,这时陈小娘子哪里还有方才的骄傲,早已羞红了脸,看向唐宓的目光更是夹杂着恼恨。
唐宓才不管她恼不恼呢,既然敢伸爪子,就别怪旁人拿刀去剁。
她幽幽的说道:“三百年前,胡人进犯,汉人南迁,迁徙途中多磨难,陈家先祖不忍老母受饥,亲手将三岁亲子宰杀煮给母亲”
还没听完,柳佩玖的脸色就变了,嗷嗷干呕了几声。
柳佩玉赶忙给妹妹抚着背,轻声安慰着,“阿玖,不怕。”
“太残忍了,虎毒不食子,这个什么陈家老祖怎么连畜生都不如?”
柳佩玖一抹嘴巴,毫无遮拦的说道:“还说什么纯孝?我呸,想孝顺母亲,干嘛不割自己的肉,却用别人的命来成全名声?”
陈小娘子猛地站起来,手指抖啊抖的指着柳佩玖:“你、你胡说什么?”竟敢骂他们先祖是畜生?哦不对,人家说的是畜生不如!
柳佩玖早就看陈小娘子不顺眼了,推开想要阻止的姐姐,梗着脖子说道:“我哪有胡说?你们世家不是整天仁啊、义啊的挂在嘴边,怎么到了陈家就不肯对个稚童讲仁义。他何其无辜?就因为投错了胎?”
扑、扑哧又有几个小娘子撑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就连李明珠也扭过头,身子一颤一颤的。
“阿玖!”柳佩玉是真急了,用从未用过的严厉口吻训斥妹妹,“不许再胡说了!”
陈家再不济,那也是世家,倘或真的惹怒了,人家报复过来,她们柳家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
柳佩玖还想说些什么,见姐姐严厉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不甘不愿的退到姐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