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丑时,摩里黎月悄声推开殿门,随手提了盏小宫灯,慢慢的徘徊在宫中。
夜深了,宫里今日没有宴会,她也不去前殿扰醒伺候的小星官,提了灯自己悄悄的出了碧云殿,再施施然掩上,动作极为小心,怕吵醒他人。她知道因为狼崽子的事情,今昨两日云栖和雨桑都敏感极了,伺候的是小心再小心,生怕说了惹她难过的话,就是看她的时候都是抬头看一眼就立刻避开了低垂着头应和,怕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让她知道。
也真是为难了羿天送来的这两个体贴的宫女,平日里对她照顾的很细致。
她走过长长的回廊,走过静悄无人的朗庭,星光微弱的为她照亮了一段路,她摸不到月光,只有一盏微弱的小宫灯,替她安抚着这寂寞的夜里,蹒跚的碎步在昏暗的石青小路上漫漫无际的游走。
摩里黎月在池塘边坐下,小宫灯在两步远的地方搁下,她走了这一段路,每一步都漫无目的,她只是想在没有雪狼的地方,收拾一下这一切不好的情绪,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压抑得慌,也就越想越难过。
池塘中的云桑花开得正盛,一簇一簇,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有几处生长得茂盛了穿出了池畔,延伸出来几支潮湿的花枝。
她的手指轻轻掠过几朵云桑花,花叶上晶莹的凝露顺着她的手指沾湿了她的肌肤,空气里带甜味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这个宫里大的让人迷路,也容易让人迷了心迷了眼,她知道摩里巫族对她的期待和厚望,更明白长姐这些年来谨小慎微的扶持她的每一分认真和严肃她却总是想着有一天能够还给她这个位子,然后两袖清风的离开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做一个末等的小星官便很知足,因为她真的喜欢这里,喜欢那位高高在上,看似冷漠无情的王,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管教和指引,她只是还小,不懂朝臣那些乱七八糟的权斗之争。
所以她是真的多么想要拥有自己的小伙伴啊!
狼崽子这一去,她的心沉入了海底一样的,向着某个黑洞往下掉。
想像凤翎王,他是如何坐在深沉不见天日的冥海的深渊处,俯视着这十万子民的喜怒哀乐,而从不觉得烦腻?
摩里黎月自怀中摸出一方帕子,那上面靛蓝色的血渍,狼崽子乖巧的伏在她腿上时候,铜铃大的眼睛却温柔的看着自己,那一幕幕,都涌上心头。
泪,滴落在帕子上。
她愿意去求,去做那个众望所期的神官,做那个高高在上、孤独的睥睨众人的大祭司。她从前害怕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孤独,可是谁不是生来孤独,这深海里的每个生灵,又有哪一个不是仰仗着天地之子的恩典。如果这是她的天命,她可及的地方如果只能是那个神祇,她就去求!
“如此深夜,你还不回宫就寝,这帕子竟比身子还重要。”
摩里黎月愕然的抬头,一袭火红色的衣衫,随风轻扬的广袖映着星辉,夺目的红,还有那凝望着自己的海蓝色的眼瞳。
“王!”她起身给凤翎王行礼。
“为何还不回去歇息。”
“……”
“黎儿。”
摩里黎月伏在地上,手中紧紧的握住那方帕子,为这一刻的自己,她的心底非常的懊悔,如果她能早些懂事,为何要这样愚笨,她自问从未做出过什么丰功伟绩,更不像长姐那样能干,未曾为族人做过什么,但是这一天她才明白,上天给了她与水迷宫的缘份,她就有这一份责任,更应该的是拥有担得起这份责任的能力!
摩里黎月的额头贴在自己的手背上,眼泪汹涌夺眶而出,泪水从手背上滑落浸湿了帕子大片,靛蓝色的血渍,浸染到她手指上。
见她这个大礼未起身,凤翎王微微叹气,这个小孩子,以后是个大孩子了,未来之的成人礼,许是以着吃痛的教训,以血的教训,教你脱离了稚嫩和无知。
在合适的平行世界里,会不会才是你坚强的真正开始。
“别哭,黎儿,各人有个人的造作,”他蹲下身,将黎月拢在臂弯里,用袖子擦掉她的大花脸,语气里不知觉带了一些怜悯:“你有你的,它也有它的。”
黎月抽抽噎噎,揪住他的袖子哭得更加委屈,边哭边抽噎着鼻涕:“王,呜……”
看着摩里黎月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凤翎王难得的软声细语:“真的这么喜欢的紧,把欺负它的那头龙讨回来给你出气便是了,嗯?”他的手掌在黎月的背上拍两下,自己也没有做过这种哄孩子的事情,动作稍显笨拙,他不悦的蹙眉,也不知是对自己的哄孩子技巧不满意还是对黎月满面泪水的不悦。
“黎儿总是这么痴傻才会让人笑话,难怪长姐总说我没头没脑的胡混日子,王,我是不是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呜……”
“说到有用,有一点,倒是真的有用,”凤翎王抬起她的大花脸,此刻稚嫩的脸上满脸满眼都是委屈的泪痕和迷惘:“像惹恼本王这件事,确实没人比你做得更好!”
“啊?”
摩里黎月抽噎的鼻子更不得了,这下哭得更加如雨下似的收不住:“连王都这样嫌弃黎儿,呜呜呜呜呜呜!”
凤翎王将她的脸放在掌心,贴着自己的手掌,“好了,我说的虽然是实话,可是都出自肺腑!”
摩里黎月的脸皱得更难看。
手心里沾了她的泪水,温热的滑至他的掌心,他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觉得柔软,“黎儿,你再哭就更像个姑娘,顶天立地的男子不会随便哭鼻子,你这样会更加让人笑话!”
对哦!她只顾着伤心,全然忘了自己此刻女扮男装的大事!
摩里黎月推开他的胳膊,拉起自己的袖子胡乱擦一把脸,鼻头眼睛皆是红肿,脸颊也因为激动憋得通红:“黎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该说她缺心眼还是真傻!凤翎王无奈的,点头,拍拍她的脑袋:“这就对了!”
凤翎王将她披散的长发拢到脑后,“你平日里,若是散着这头银发,远远看你一眼,真真会以为你就是个女子!”
糟糕!
黎月从碧云殿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云桑伺候她就寝的时候给她解了束冠和发髻,所以她没多想只是随意的在脑后别了条束带就出来,此时没有戴束冠盘起长发,这样让人看见,当真是不好。
“黎儿知错!”她低着头,不敢看凤翎王的眼睛,怕自己眼底的慌乱叫人起疑心。
“算了,”他叹气的拍一下她的肩膀,“转过身去。”
“嗯?”
“转过身去!”
黎月只好听话的转过身去。
“坐下。”
她就坐下。
凤翎王站在她身后,手中变出一根比她头上那条长一些的红色束带,将她的长发扎起,银丝白发,民间常说,白了少年头,他忽然笑意在脸上,黎儿是巫族的血脉,天生银发银发越长,修为渐长,巫族的后人,几乎都是银发紫瞳,只有少数人是混了凡人的血脉,银发黑瞳,或者黑发黑瞳,越是纯粹的血脉,银发紫瞳越加的纯碎,紫瞳也便成了他们的一种特征。
“王,您要干什么?”她想回头。
凤翎王按住她的肩,“别动。”
修长的五指,穿过她的银发,那长发丝丝缕缕的在他手中穿过,顺溜滑落,星光下的银发折射出溢彩的流光,“平日里头发都束着,原来这么长。”他扬扬嘴角,似有感慨:“入宫那年,大概才到肩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