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斯没有说话，只是作为一个无声的记录员，默默看着博物志在莎莉的言语下书写新章：

联军与欧罗巴尔的战火持续十余年之久，欧罗巴尔时任国王罗曼·怀亚特的身体状况日益恶化，两军战线逐渐紧缩。

无力再支撑战局的罗曼为了扭转不利局面，决定将王位传于自己的女儿，“神选圣女”罗雯·怀亚特，而在继位前夜，犯下弑神之罪的罗雯招来神罚，战场全面崩溃，联军打入国都，有关欧罗巴尔帝国的一切都被从世间抹去。

莎莉说完了，但盘踞塞勒斯心中的疑问反而变得更多：神选圣女，灭国神罚，隐去的历史，被弑杀的神，这些和自己的老师贝尔菲格尔又有何关系，为什么来自老师塔里的博物志要指引自己来到此处？

“神选圣女罗雯？”

尽管想问的事情恒河沙数，但学者的敏锐直觉让塞勒斯察觉到应该从这位神秘的罗雯入手，有关欧罗巴尔的问题就好像一张大网，而罗雯就是那只在网心静伏的蜘蛛。

“这是很奇怪的事吗？安格里辛的‘神侧双璧’，狄忒弥的‘神谕征战军’，伯伦的‘神将’，辛伮比的‘圣徒’，每一个国家都会极力标榜他们的伟力受赐于神，借神威和宗教来巩固统治。”

莎莉语气中带着揶揄，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类行为的讥讽，

“以神之名就可以无视规则与道德为所欲为，不需要合理，不需要解释，神的名讳就是万能通行证，从某种意义上说，神还真是一个廉价又好用的工具。”

这番暴言不论放在哪个国家都会被立马羁押审判，纵使塞勒斯不是天穹教会的虔诚信徒，也面色凝重地皱起了眉头，王权与神权绝非她口中那种狐假虎威的关系，王权须在神权之下，神权律法在更多的时候承担着约束王权的作用，说出这种话的莎莉已经越过了不敬的范畴，是彻彻底底的渎神。

这里不是学院的研讨会，塞勒斯也无心和这位渎神圣女争辩，被灭国的她对联军的为首四国没有好感再正常不过，莎莉在表达完对各国行径的不齿后突然话锋一转，语调也变得虔诚起来，

“罗雯大人和他们不同，她不是假借神威的卑劣之人，她是可以与神明交谈，受神明所青睐的货真价实的神选圣女。”

塞勒斯哑然失笑，莎莉义正言辞地将四国都抨击了一遍，轮到她头上时又改了话头，这和那些宣称自己的信仰才是正统的宗教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你想说能与神明交谈的罗雯才是霜雪之神真正的信徒？”

“霜雪之神？埃尔库鲁？”

这回轮到莎莉发笑了，长发在脑后一阵又一阵地颤动，就像是一浪又一浪的白色波涛，

“塞勒斯先生，你有想过为什么讨伐欧罗巴尔的联军会由四国牵头吗？是因为国力？可那时的伯伦王国甚至都只是一个游牧聚落。”

四国作为神最坚定的拥趸，他们在发展中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信仰神明的指引和庇护，一个猜想浮现在塞勒斯脑中，他没有急于求证，只是安静地等待莎莉把话说完。

“聪明如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莎莉偏偏坏心眼地在这里停下，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塞勒斯，似乎一定要让他亲口说出来。

塞勒斯被她空洞失焦的眼睛看得背后发毛，只能无奈妥协道：

“你想说联军灭亡欧罗巴尔是四位神祇授意的，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莎莉已经毫不避讳让塞勒斯看见自己眼帘下无神的瞳，塞勒斯只觉得她比在钟楼上时更加让人感到不适。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女皇身边的侍从，一个瞎了眼睛，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盲人。”

莎莉摇摇头，刚才还笑盈盈的脸做作地哭丧下来，强行以悲痛的情绪说道：

“我不知道我们曾信仰的神祇为谁，不知道我们的文明为何，就连曾使用的语言，也在漫长时光中逐渐从我脑中消弭。”

说着说着，她突然伸出半个舌头，掐住自己的脖子摇晃起来，声音故意拉长道：

“我好想去死啊啊啊啊啊~”

沉重的气氛，干涸的血渍，自缢的女人，涣散的眼瞳，这些荒谬怪诞的元素组合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一声声有气无力的抱怨，这画面大概真能称得上惊悚。

“你差不多一点。”

塞勒斯发现莎莉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沉稳庄重，也许是受圣女的身份所限制，她并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充满活力的顽皮一面。

“哎呀哎呀，一不小心真情流露了。”

莎莉一手摸着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敲打自己的头，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只不过这一系列动作不是面向塞勒斯，而是对着布满裂纹的墙壁做的，那里除了窗户外什么都没有。

“我在这边。”

莎莉像是后知后觉一样转过身来，张开五指在自己眼前上下比划了几下后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