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洗耳恭听,陆道临忽然止不住地咳嗽,段知书见状,说:“陆大人歇一歇,我来讲吧。”
“有两户人家,平日里就不和。昨日,其中一个人把另一家的人打伤了,这本来是一桩小事,却正好卡在时间点上,引起了争议。”
杜襄成道:“打人者就该受罚啊,这有什么争议?”
段知书道:“该受罚不错,问题出在该怎么罚。按照旧法,被打者受了伤,没有致残,打人者挨一顿板子再赔钱就可以了,但如果按照新法,私自斗殴是重罪,致残就要判斩刑,不致残至少要服一年苦役,最高是可以判流放的。两家就该按新法还是旧法争论不休。”
“这个让卫先生来断吧,”郑安雅道:“新法是他拟的。”众人表示赞同,纷纷看向卫信忠。
卫信忠问:“自新法颁布之日起,旧法就应作废,不知此案发生时,新法有没有传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巧就巧在这里,”陆道临道:“当时我们正好进村准备张榜,哪知道他就打人了。”
“也就是说,他打人时,新法尚未颁布?”
段知书道:“可以这么说,但受害者一家认为伤人者已经提前知道了新法的内容,故意这么做的。他打人,按照旧法只要挨板子,但如果受害者事后想打回去,就得按照新法重判了,他们觉得自己吃了亏。”段知书无奈地说。
“这人也太坏了吧!”郑安雅忍不住说。
牟清泉问:“受害者没有反抗吗?”
陆道临答道:“受害人平日里是个胆小怕事的性格,他也听说了新法严禁私自斗殴,就不敢还手,怕被判成互殴。”
“嗯,也就是说伤人者卡在新法颁布之前伤人,而受害者因畏惧新法不敢还手,于是被打得很严重?”卫信忠捻着胡须,思量片刻,说:“按旧法判吧。”
“先生,”郑安雅忍不住说:“如果我们完全按照法令来,那就该按旧法判没错,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让遵守新法的人心寒呢?毕竟他守了新法,新法却没能保护他。”
卫信忠正色道:“公主,诸位大人,恶法亦法,在新法没有颁布之前,就应该按照旧法来执行,哪怕旧法不合理也只能照做,否则后患无穷。诸位想想看,如果鼓励百姓去遵守尚未颁布的法令,在没有官府的确切消息之前,百姓从哪里去了解新法的细则呢?怕是只能道听途说了,且不说传言传着传着就容易失真,如果再有居心叵测之人借机造谣生事,百姓却当成了真的,那社会秩序可就乱了。所以,我的意见是:新法既然没有颁布,那就还不是法令,不是法令就不需要遵守,此案应该遵循旧法。当然,对于受害人一家,我们可以适当地安抚。”
陆道临点头道:“先生说得有理,法令该有明确的界限,如果今天我们因为同情受害者而擅自模糊了边界,以后就不好办了。”
段知书也表示赞同。
卫信忠见郑安雅面色不善,笑道:“看来咱们公主对这个结果不大满意啊。”
郑安雅噘了噘嘴,说:“我原以为,法令是用来惩恶扬善的,没想到这次反而保护了恶人。”
卫信忠笑了:“公主此言差矣,法令最主要的作用是尽可能地在最大范围内维护公平和秩序,惩恶扬善也是其作用之一,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
“请问公主,何为善,何为恶?”
“这……”郑安雅挠了挠头,“我一下子说不上来。但是具体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是善是恶很好区分啊。”
卫信忠笑道:“善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但每个人心中衡量善恶的尺度是不一样的。比如我们这次杀了费璟,在我们看来这是大仇得报,当然是好事,但在有些滑国人看来,君王被杀就是国耻,是一件极大的坏事。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经历不同,善恶的标准自然也会不同。再说了,我们这次吞并滑国,这是高昌国有史以来第一次统治人族的地盘吧?”
“是的。”“没错。”在座的众人纷纷回道。
“高昌国与滑国,无论是律法、民俗还是风土人情,都差距很大。这种情况下,我们更不能以自己的好恶来判断他们的事务,否则容易引发事端。”
过了几天,牟清泉又遇到了棘手的事,段知书得知后觉得事关重大,便再次把大家召集起来。郑安雅坐上首,往下依次是:段知书、陆道临、卫信忠、房似瑜、牟清泉和杜襄成。
这次遇到的是女子立户的问题。从前在滑国的治下,女子通常不能单独立户,只能依附于男子。未婚女子从父、出嫁女从夫,寡妇从子。但是这次由于滑国男子大量战死,许多家庭没了成年男子,甚至有的家庭只剩下女子。看到这种情况,牟清泉产生了允许女子立户的想法。
房似瑜不解地问:“以前就没有这种情况吗?”
陆道临道:“从前也有过立女户的情况,但这是权宜之法。如果这个女子有幼子,就允许她暂时立女户,待儿子成年,就变成正常的户籍,也就是把户主改成儿子。”
牟清泉问:“那如果她没有儿子,或者是未婚女呢?”
“未婚女子如果父兄皆丧,那就由族人暂时抚养,直到她出嫁为止,没有族人的幼女通常会被收入育婴堂。如果是没有儿子的已婚女,那情况就要复杂一些:有族人的就随族人,没有族人有娘家人的就回娘家,再或者直接改嫁,通常投亲靠友的寡妇们也还会再嫁的。”
房似瑜也提出了疑问:“如果她不愿再嫁,岂不是会活不下去?”
“呃,”陆道临想了想,“这个我并不十分清楚。”
“那她们的财产呢?”郑安雅问。
“像这种情况,未婚女可以获得家庭的全部财产。已婚女如果不改嫁,抚养幼子成人,那财产也由她暂时管理,之后再传给儿子。改嫁的话,财产是不允许被带走的。”
“那会不会有族人为了获得财产,逼迫她改嫁的情况呢?”郑安雅的语气有些不善。
“这个……我没有了解过,或许有吧。”不知不觉中,陆道临的额头已经冒汗,他偷偷用袖子擦了一把。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也对,你毕竟是男人,怎么会在意她们的死活?这样也太不公平了,改,必须要改!”郑安雅一拍桌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