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楼外从未如此热闹过,此处颇为偏僻,往常那些看客们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偏偏今夜里他们看了一场腥风血雨,只觉意犹未尽,此时依旧躲在楼里,迟迟不肯离去。这样的热闹着实少见,事实上,他们也不敢离去,因为争斗尚未结束。
此时雨已经停了,风再起,黄豆大小的血珠喷洒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啪两声脆响,那道路两旁的枝丫发出沙沙的轻响,街道上传来惨叫与哀嚎,黑色甲士好像一柄钉耙在地里反复扒拉,那些在外人看来威猛无比的帮派草莽壮汉尽数化作泥块,被轻易敲得稀碎。
一个壮汉苦笑着闭上双眼,一柄黑刀呼啸着划破风声,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又迅速拔出,鲜血汩汩从伤口处流出,他苦涩的笑容化作不甘,最后才定格。
马背上为首之人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寥寥数人,微微一笑,尽显从容,他缓缓将腰间佩剑归鞘。他向来言出必行,既然说是第二次冲锋,那就绝不会有第三次冲锋。
那些从脖子上,从胸膛处洒出热血很快被清凉的青石板冷却,那些刚刚倒下的健硕身躯渐渐僵硬,眨眼之间,三百余人的队伍,便只剩下十余人,稀稀拉拉,再难成事。
还活着那些壮汉们神情都有些木讷,此刻他们皆是心有余悸,有些人已经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不知在为同伴或者兄弟的死亡而悲伤,还是在为自己的幸运而高兴。
纪关武功不算出众,若不是手底下的小弟足够忠心,也足够英勇,用身子将他紧紧保护在真中间,恐怕此时他也会倒在地上。他艰难地推开那具僵硬的身躯,看了一眼那狰狞扭曲的面容,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再抬头,看着那位依旧高高在上的黑衣公子,看着那些端坐马背上沉默的黑色甲士,心中满是绝望,最后他眼睛扫过那地上数也数不清的尸体,眼神里满是悲痛之色。
他没有沮丧泄气,因为他牢牢记住那句真理:慈不掌兵。只是片刻之后,他将头高高仰起,视线落在那漆黑的天幕上。
大街上,那条黑色长龙收起了利爪与獠牙,再一次沉默地站在那黑衣男子身后。
做完这一切,黑衣男子并没有立刻离去,方皓的眉头微微挑起。
……
北城之内,一座人气颇为兴旺的大赌坊此时彻底变为一片火海,那些满是油污桌布与图案分明旗帜早已被烧了大半,仍有火苗在肆虐,往日里代表着财富的筹码也与木桌一起,齐齐化作焦黑一片,只有一些骰子与牌九躲过一劫,被掩埋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却没有人敢去捡。
道路旁,有不少附近的百姓都是驻足观望,一些泼皮无赖满是痛心疾首,还有一些个老翁老妪拍手叫好,负责管理赌坊的管事护卫们纷纷围在一起,他们双手抱头,却没有人敢咒骂那些行凶者,更不敢用怨恨的眼神去看那些人一眼。
那些人身穿黑衣黑裤,脚上那双黑靴,在一片火光的照耀下,更是醒目。这些天鹏帮的帮众冷漠地站在赌坊外,他们并没有维持秩序,因为早已没有人敢上前。敢上前的也早已躺在他们脚下。
人群最前方,一位老者坐在一把太师椅中,用一方手帕细细擦掉手中鲜血,然后接过一碗茶水,大口喝了两口之后,他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神情。
以他长老的身份,本没必要亲自来此,只是帮主亲自下令,便是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可惜这些对手太弱,他动起手来,竟是连像样的阻拦都不曾遇到。
同样的故事,相似的画面,发生在同一片星夜下,长安北城的各处坊室里,再一次迎来了清洗。飞鱼帮管制下的码头与当铺被一群同样彪悍的黑衣汉子所控制,还有有一群黑衣汉子请出一些女眷与孩子,然后当着那些人的面,将那几间奢华小院给尽数推倒。
微凉的雨刚停,一阵熟悉的黑色旋风便席卷北城几个帮派势力。与之前的不同,他们这一次并没有举刀就杀,只是将建筑与产业给尽数摧毁,将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妇人少爷们给尽数赶到大街上。
而谁也没有想到,天鹏帮这等超然势力费了如此大周章,竟只是为了给某位少年撑腰。
一辆马车缓缓在北城中行驶,然后停在一处漆黑的巷子口,距离两条火龙也不过数十丈的距离。
车帘被清风掀开一角,清风拂上那张早已不再年轻的脸颊,锦衣老者微微眯眼,望向那黑色甲士,又看了看那银色的甲胄,嘴角微翘。
“没想到这孟家小子竟然真的弄出来个银甲士。”锦衣老者拍了拍膝盖,背靠着车厢喟然叹息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呀。”
他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点,模样也有些唏嘘起来,回想起当年与那位老楼主争锋相对的场景,傅天鹏终于是眼角掠过一抹笑意。
傅天鹏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是压在长安城所有帮派头顶的一片乌云,可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