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着,不见停歇。
像是要把前几日的阴沉,一下子全霍开才满意。
秦浅坐在泰峰楼下的咖啡厅,望着玻璃窗上的窗雾,用手轻轻地抹开洁净,望着街道两旁的矮灌木丛上不厚不薄的雪白。
好似突然这个世界,就变得安宁了下来。
“二嫂。”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秦浅的思绪从窗外的视线拉回来。
她转过头,望向有些风尘仆仆的翟钧昊,对上她的目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的称呼,立马改口,“姐。”
秦浅笑了笑,也没有刻意纠结在这个点上。
“吃午饭了吗?”她把菜单递给翟钧昊。
他要了一杯黑咖啡,然后一份简单的三明治,说打包带走。
“很忙?”秦浅疑惑地问到,毕竟翟钧昊一向都十分注重生活质量的,现在竟然午餐就随便将就了。
“还好吧。就是最近公司出了点事。”翟钧昊回答,抬头看向秦浅,“对了,姐你找我什么事?”
“我听说,翟钧霖为了我们能够离婚,把一个项目停了,转了一个亿进了爷爷的账户。想跟你问问。”
“是真的。”
翟钧昊点头。
“那个项目对他来说,很重要,对吗?”
翟钧昊抿唇沉默了几秒后,也没有隐瞒。
“那个项目,是二哥三年前就开始做准备的。想借由这个项目走出嵘城的跳板。为了保证这个项目进行的绝对把握,这三年二哥做个各方面的努力调研以及分析,为的就是确保其万全。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准备就绪,马上就可以启动了。”
他顿了顿,抬眸,望着秦浅,“后面的,你应该猜到了。”
秦浅也没有料到,在离婚的时候,翟钧霖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她想起昨天,从她早上起来,男人的一脸平静。
想着那个时候,他放弃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却依旧云淡风轻地与她道别,心中情不自禁有些涩然的。
有一种心酸,是两人就此错过之后才有的感动。
“不过你不用自责内疚,我听说你家里那位天才少年也转了一个亿到爷爷账户里了。所以不管二哥有没有这么做,结局都不会有什么改变的。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给自己增加心理的压力。”
咖啡和三明治送过来,翟钧昊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先打开了咖啡,喝了两口。
双手捧着咖啡杯,感受着暖和的温度,感觉方才在外冻僵的手也缓和。
“只是我既然叫他一声二哥,自然有些他没有说,自己憋着的话,我想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说的。”
“至少这一次,我二哥做这一切决定,都是全方面为你出发的。他知道你不想留在翟家,也明白这些年是翟家亏欠了你,清楚你留下也不会快乐,他不强留他也知道你不想回池家,所以他想哪怕是第一次,哪怕只有这唯一的一次,也想为你做点事。”
“他为你做这些的心是真的,想成全你的心也是真的,希望你快乐的心还是真的。我说这些,你就当是我自私,我不是让你内疚,只是想让你明白他对你的诚意真的是毫无杂质的。”
毕竟是他二哥,他自己总是闷声不说,他作为他弟弟,自然还是顾着的,跟秦浅讲明白,至少她知道,能感受到。
他一直都觉得,有些事,做了,不论结果如何,就应该让对方知道的。
“那天你从翟家离开以后,我去找了他一趟。然后我把他揍了一顿。”
听到翟钧昊说揍翟钧霖,秦浅都惊了一下。
看着她错愕惊诧的神情,翟钧昊也暖暖地笑了一下,“还别说,那一下,揍得我到现在心里都有些暗爽的。”
话落,他敛起神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揍了他,他也没有还手。”
“那天,他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事,不管做什么,对于你们而言,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是不是做了伤害你们的事后,深刻地反省,深深地懊悔后,努力地改过自新,用在以后的每一天给你余生所有的宠爱与幸福,是不是也不值得被原谅。”
翟钧昊耸了耸肩,“我不是女人,也没有办法回答。我跟你说这个,也不是想跟你寻求一个答案。”
顿了顿,他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当然,你要是告诉我,我肯定是会引以为鉴的。”
“你和二哥已经离婚,虽然现在跟你说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我只是希望你至少知道,二哥他,从决定成全你放手的那一刻起,就希望你的每时每刻过着的是你向往想要的快乐。”
“至于公司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别看张允茜平日里挺讨人嫌的,能力确实还是十足的强的。有我在,还有张允茜两个左膀右臂,公司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他起身,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拎着三明治,朝她挥了挥手,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折回来,“对了,你家那位天才少年听说计算机方面也特别强悍,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说完,朝她眨了眨眼,转身离开。
留下秦浅捧着手心温热的摩卡,垂眸陷入了深思。
她低头沉默着,杯中的咖啡醇香在空气中浅浅浮动,钻入鼻翼,让人回味。
翟钧霖就偏爱咖啡,每天早晚都要煮一杯。
那个时候,家里不那么冰冷得让人窒息,大概也是因为咖啡的香醇让那颗寂静的心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温柔。
总是忍不住地去想,如果从一开始,即便他们没有感情,但是会为对方考虑,希望彼此好,兴许这会是一段长久又不错的婚姻。
只是,很多时候,他们都是那种失去的才知道珍惜,不仅翟钧霖,在一定程度中,她也一样。
事已至此,他们也都只能往前走。
她坐在床边,慢慢地喝完了这杯咖啡。
将杯子轻轻地放在桌面,玻璃窗上又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拨通了翟钧霖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那头便接起了。
她没有说话,翟钧霖也没有开口。
世界好像十分的安静,安静得只剩下电话那头传来的清浅的呼吸。
“谢谢。”
她轻声地开口,如同雪落在地上,轻盈而美丽。
翟钧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想了好久的措辞,“照顾好自己。”
从前,我有机会的时候,没有好好照顾你。
而现在,我能为你做的,只有推开你放你自由。
希望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好好照顾你自己。
不要让我后悔一遍又一遍地强迫自己放开你的手。
“我会的。”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秦浅点了点头,恍然想起男人看不到,鼻音微浓,“嗯。”
“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人也没问,什么也没有去查。
他记得,上一次他去查宋繁城时,女人气愤又抵触的模样。
所以,他选择问她。
说也好,不说也罢,直面她。
秦浅也没有料到翟钧霖会这样问她。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却仿佛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虽然她改了名字,但其实,平时她不说,也不去解释,却并没有说去刻意地隐瞒与否认。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可以直接问她的。
却偏偏每个人都更愿意选择调查这种冰冷的方式。
“翟钧霖,你好。我叫池清浅,很高兴认识你。”
她柔声回答,语气仿若温柔的春风拂面,带着春日的欣愉,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人正面的问她。
池清浅。
翟钧霖在心底轻轻地呢喃,像是在舌尖缱绻。
真美的名字。
倒跟她这个人是真像,如池水般清净温柔,又似潭水般寂静看不清。
“如果”翟钧霖开口,都能感觉到喉咙轻轻地干疼,“我是说如果。如果是在以前,我这么问,你会回答吗?”
会吗?
秦浅也半垂着眼眸,细细地思索,细细地想。
“会的。”
秦浅说,声音轻柔,却是那么的坚定认真。
“如果是在我们结婚之后,在你生日之前,你问,我就会答的。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会一一地回答。
他们结婚之后,他生日之前。
翟钧霖明白,她说的是,她从意大利飞回来过生日,意外撞见那个闹剧的误会。
原来,他们之间的隔阂,是在那么遥远的从前。
从前,他一直觉得他们的罅隙是在收养秦觉之后,没想到,这一切的症结却是在他的身上。
他起身,走到身后的落地窗前,望向窗外。
“祝你幸福。”
闻言,秦浅鼻尖微微一酸,她起身,拿过遮雪的伞,绕过桌子,朝门口走去。
推开咖啡店的门,她听见男人说:“这个号码,一直都能打通。”
只有这么一句话,没有再说其他的。
但默契的,都懂得。
“好。”她笑着回答。
抬头,意外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停了。
她站在泰峰楼下的咖啡店门口,男人站在泰峰的办公室落地窗前。
看见变薄的云层似雾似纱,依稀间,能看见几缕阳光穿透而下。
回到家,梨姐刚收拾完家里,正在扫阳台的雪。
“秦小姐,你回来啦?”她放下手中的扫帚,探进头来,“对了,秦觉让我转告你,他回学校一趟,晚点回来会顺便去接小初,让你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就行,外头冷,就不用再出去了。”
秦浅点了点头说好,转身回了卧室。
梨姐望着秦浅的背影,有些疑惑,也有些暗自称奇。
倒觉得秦浅这一家子十分的奇特。
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孩,还有一个漂亮的外国男孩,看起来两个孩子都却是大人的模样。
听说秦初是秦浅从意大利带回国收养的,好像秦觉又是俄罗斯的男孩。
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三个人竟凑到了一起,还十分融洽,又和乐融融。
她摇摇头,真是奇怪的一家人。
起先她还对这个女人有些怪异的感觉,现在想想,同为女人,她倒是蛮佩服秦浅的,一个人带大秦初,还把秦初教到这么懂事,能做到她这个程度的,确实不多。
秦浅在屋里休息了一会儿,联系了喻笙,说最近准备开始接活儿,让她那边注意一下。
她是一个剪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