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拾叁 鹿夢(1 / 2)惟此秋凉知我意首页

近来停了每日的功课,除却餐饮便溺和台上用武,鲜与人言。

平日里作回常人,武弊并不发作,手不会抖,磨出刃口不致扭曲。多余时间恰好拿来磨刀养刀,至此,那柄雪亮的横刀已隐隐可见锋芒。

江湖上最多的便是刀客,要么是霍养神早有打算预先准备好、遇见合适之人再装饰刀的外观,要么就是他俩运气真的很好。工艺,材质,好得离奇,尤其那一带美得超乎常理的白雾,像覆土,像过油,又像是常规蘸火细致施工的杰作,意外地看不出手法。以常理度之,找寻并锻造,恐怕数十年不止。

越是磨砺越觉惊奇,磨刀时刀会轻颤,捏着刀仿佛听到牠的心跳。刀具用多了总会崩,可他有预感,这把刀,足以用上一辈子。

想到这,他笑了。很久未真心为自己笑过,笑容诡异而凄凉。

一辈子……吗……

明知行将倒下,还在肖想“一辈子”?

宁白鸾啊宁白鸾……你在为谁磨刀?

资深的刀匠、刀客见了好刀,会像爱美的少女得了漂亮衣裙,总要洗得白香配上最好的妆容,在盛大的节日穿它上街。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圣品,不得见其锋芒而离世,实在可惜。

对了,我心里,定然是这样想……

门板上轻响,先一声,然后相连的两声。

“宁兄,该吃晌饭了。”

“你们吃吧,我还要忙一阵。”

断饮食久了会乏力致幻,影响台上发挥。轮空一日起,每日保留一餐数饮,集中在四时辰内,其余时间水米不进。

世道中庸,既决心人前赚足风头,便不肖想临终体面。

竟觉得自己……越发像把刀了。

最后一日,最后一试。

锣鼓喧响,比前几日更久,鼓乐手更加卖力,声势也更浩大。

曲子也变了,是风月剑尊太叔管夷与文圣卞文和共同谱写的《六合精武掠阵曲》。

半晌,曲子又变,步子般的均匀鼓点,像催人进场。

来者果然是那牧泠州的哈丹巴特尔。

肿单的眼,眉骨上肉似乎很厚,头发剃光,头皮上可见细密的黑点。浑圆脑袋浑圆脸,四肢粗壮,肩背很宽,萝卜般圆滚滚的粗短手指不时挠挠肉乎乎的脑袋,憨态毕显。

耳垂、两腮肉很厚,从最初避开一流,直到决赛都不必出力,果真是好运的面相。

“我们……能否拳决?”

哈丹巴特尔挠挠头,有些窘迫。惯常饮酒,脸上醺红不去,被愧意充得饱和。

作为部族猛士,尤擅骑射、拳脚,虽也会在马背上用弯刀,陈兵架上却恰好无对应形制。前几人他自信能在一罗预内出胜负,敢随意择兵;可面对宁白鸾,他无此信心。

不许刀客用刀?低问传进红泥耳中,她带头“吁——”了起来。

宁白鸾回望红泥,轻轻摇头,她急忙两手捂紧了嘴巴。

哈丹眼见他目光空无地走向陈兵架握住了横刀刀柄,心里有些苦涩,扭头上台。

身后轻飘飘一声:“可。”

哈丹惊喜地转身,宁白鸾已站上台面,并未看他,只是低头摊掌,专注看自己双手。

“双方致礼——”

宁草草抱拳,对面哈丹却左单膝下跪,右拳顶在左肩,左手搁在右膝上,颔首瞑目。

“无所谓,战吧。”

来吧……今生……最后一段路了……

“双方准备——”

哈丹站起来,躬身半蹲,两手半握一前一后平在腰前,肿单的双眼眯紧,锁住宁白鸾。

“铛——”

哈丹熊一般的身子先动,带起一阵风。一扑,一掀,翻臂欲擒,三招未果,用完了第一击的动势,落入宁白鸾的反扑。

一方占据绝对的身体优势,一方有超乎认知的技巧,想要挣脱宁白鸾节奏的哈丹身发的诸力被交错抵消,动势也被宁白鸾反复扰乱,双方暂时势均力敌。

几弹指间拳脚交锋数十次,宁白鸾行动越打越慢,对方却越战越勇。

武弊随血热涌上身,动作随之渐渐失真,宁在对方愈快愈重的拳脚间一退再退,叠臂挡下一记势大力沉的正蹬时,蹭地滑出五步远,后脚跟已然悬空。

瞥见对方红温的脸,知其急火据心、热血昏头。这般打下去,下一招便可借力将其抛下擂台——

只是,取巧得胜,何来威名?

心念及此,咬紧牙关,神色一凛。裁衣钳地,俯身抱腿,却将哈丹巴特尔侧掀回台中。

肩背猛地砸地,这一跌跌醒了他——若方才宁白鸾借力抡他下台,或有心“打鼓”,败与亡至少沾上一样。

二人各自翻滚起身,重新对立。急促的呼吸渐渐回归凝重缓长,双方眼中只有彼此,台上台下静作一片。

哈丹略感诧异。宁白鸾起初透着老练,精准迅捷的动作只是受限于“不得见血”的规矩,才无法忘意而出,屡屡避重就轻,他也才有机会凭借体力优势硬扛下来,抱着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念头暴风骤雨般连击;可方才宁白鸾的抱腿摔跤,是摸歪一下才扣准膝窝,这样大的偏差,几乎像个不入流的凡夫,若自己未急功便能轻易破解乃至反制……

是皮肉淤伤与体力消耗所致?也不该有如此差距……

一试便知!

哈丹巴特尔再次出动,左拳轻探,右肩微微后移,随即后手长拳破城槌般撞来,宁白鸾却先自振双肩,忽然俯身侧闪一步半,屈肘的左臂弹开放拳,精瘦的拳头蹭过哈丹巴特尔粗壮手臂的下方,一弹一旋,如一柄粘杆,灵活地钻过树干、蹭过叶间,从枝条借力,精准捕获了刚刚受惊、将飞未飞的蝉,提起的右脚也顺势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