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完红薯之后,两人重新上路,去河边掏了点黄泥巴,用来裹住红薯免得火一大它就成了碳。
两人出乎意料地在河边碰到了乞丐,乞丐将头扎在水里洗头发,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路荣行莫名地有感而发,觉得那画面挺有意思,就举起相机对着乞丐拍了一张。
说来也巧,乞丐大概是感受到了注视,在快门按下的前一瞬转头看了过来,于是路荣行透过镜头,看到了一张挂着灰土的、受惊的脸。
有些人不愿意被人照到,路荣行没想到他会忽然转过头来,登时就有点尴尬,好在乞丐维持着一贯的呆滞,愣头愣脑地转回去洗头了。
关捷没注意到这个碰撞,自顾自在水底捞泥巴。
这时河对岸的花生地里有人在劳作,看见这关捷在河边玩水,就扯着嗓子冲他喊道:“那是谁家的小孩,别在河边玩水,今年都淹死好几个了,别处玩去。”
关捷喊着“好咧”,手上加紧掏了两坨,兜进一片嫩荷叶里,蹿到岸上去了。
路荣行也不想久留,两人骑上车就走,因为关捷不想碰到吴亦旻,便选了块没有人的火堆,将玉米和红薯用捡来的棍子埋进了已经没有明火的灰烬里。
等待烤熟的过程中,路荣行戴着口罩坐在小径上找镜头,关捷则在草丛里翻找,找到了一串像硬币那么大,看着像迷你西瓜但当地叫小苦瓜的野果。
这东西熟透了也是酸的,但是关捷的爸爸喜欢用这来下酒,他闲着没事,不介意为老爸做点贡献。
玉米十来分钟就能熟,路荣行不爱吃,关捷就先啃为敬了。
只是他如今是个破嘴巴,只有用下面的牙齿发力才不会痛,因此吃得像个智障。
路荣行给他拍了两张丑照,关捷并不在乎,吃得腮帮子上都是胚芽粒,还人身攻击说路荣行是个瘪嘴老太太,只爱吃熟红薯这种软东西。
红薯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太烫了路荣行没法立刻吃,两人于是兜着食物回了家。
自行车拐进大院门口之后,路荣行听见身后忽然冒出了一记巴掌声。
关捷拍着脑门恍然大悟:“诶哟天,忘记我姥姥在了,没准备她的玉米。”
他折腾半天,剩下两个玉米,那三个红薯都给了自己,路荣行不太护食,立刻说:“那给你姥姥吃红薯好了,软东西,更适合瘪嘴老太太。”
关捷觉得这人真是记仇,笑呵呵地说:“那不行,我都送给你了,这是今天借你车的回礼,挖的太早了,要是不甜,你就用糖拌一下。我姥姥就吃肉吧,她爱吃肉。”
说着他从后座上跳下来,跟着路荣行的车跑了两步,等对方停下来之后从车篮里取了玉米,转身就开始拜拜。
这时路荣行的家门口忽然冒出了一道人影,娇小清瘦,长裙高马尾,正是路荣行那个看着特年轻的妈。
“你俩这是哪儿疯去了,怎么一身的胡味儿?”汪杨除了会弹还会唱,嗓子明亮悦耳,说话就爱笑,使得嫌弃的意味大打折扣。
关捷一点儿都不怕她,边往家里跑边说:“我们到地里放火去了。”
“嘿,”汪杨瞧不起他地笑着说,“就你那点芝麻胆儿,骗谁呢。”
“关胆子屁事啊,”关捷诡辩道,“你不信是因为我们正直。”
汪杨说你都快皮成球了,正直个锤子,随即揽着儿子进了家门。
隔壁的关捷很快也进了自家的厨房,他爸妈加姥姥已经吃到了一半,用餐的氛围不怎么好。
他爸关宽是个不善言辞的瘦子,个头中等,上面的门牙有一点点龅,在街道上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那种。
他妈李爱黎则泼辣得多,顶着一头不久前才烫完的、连刘海都没放过的小卷发,本来就比路荣行的妈皮肤黑,这会儿还黑着脸,就显得更黑了似的,在给他姥姥夹菜。
姥姥瘪着嘴,吃得都没察觉到厨房里进来了一个人。
关捷一看他妈心情不好,立刻偷偷地抿住了肿还没消完的上嘴唇,企图将放学后的冲突蒙混过关。
然而养了他十来年,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的李爱黎头一回喊他赶紧过来吃饭的时候没有察觉,等关捷坐上桌了之后,很快就凝了下眉眼,用左手扳住了他的头。
李爱黎将关捷的脸往自己那边掰,又凑近掀起他的嘴皮子看了看,这才说:“你这嘴巴怎么肿了?”
关捷舔了下嘴唇,假装若无其事地重启了忽悠校长的那套说辞,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撒谎的时候语速通常都比平时说话快。
李爱黎一听就知道他不老实,拿木荆条抽出来的威严瞪了他一眼,关捷这才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这一天天的,老的作完小的接盘,李爱黎身心俱疲,用筷子将他的头敲得“梆梆”响:“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啊?你把别人的板凳弄坏了,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个一样的还给你同学?”
家里只有那种能摞在一起的,客人来了用的塑料椅子,还是充满希望的嫩绿色,要么就是用竹子打的靠背椅,都不适合拿到学校去。
关捷将脸埋在碗里扒饭,在心里嘀咕他也不想啊。
可事儿就爱找他,说起来这还应该是他妈的错,生的不好。
李爱黎一看他这个德行,除了叹气没什么办法了。
关捷却听不得她叹气,像是对他多失望一样,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他还被人从单杆上推下来了,他妈都不问一下,真是有点像路边捡来的了。
这是家里的玩笑话,打趣的时候父母总说,但伤心的时候他就自己认证。
关捷对着米饭闪了几点心酸的泪花,但很快又给憋回去了,他虽然半大不大,但是已经有颜面负担了。
而李爱黎不是不心疼他,她只是烦心事太多,压得忘记关怀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