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子一直没有走远,离开五庄观之后,便在附近一个别院隐居起来。然后,他独自找到了唐僧师徒四人,并暗中为他们指点迷津,将他们引到了五庄观。唐僧不肯吃人参果,他倒是有点意外,好在清风明月两个童子大快朵颐的时候,勾起了猪八戒的馋虫。
眼看唐僧师徒偷偷溜出了五庄观,他也并不着急,第二天,好整以暇地带领众弟子回山。弟子们并不知情,进了观门,行至殿上,只见香火全无,人踪俱寂,根本没有明月、清风的的影子,众弟子就说了:“他两个一定是因为我们不在,拐了东西走了。”
听了弟子的话,镇元子简直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说:“你们的心思怎么这么龌龊!”便说道:“岂有此理!修仙的人,哪敢有这般坏心的事!”
众人来到清风明月的房间,只见二人正鼾鼾沉睡,众人将他们扯下床来,他们竟然还是不醒。
一人说道:“我靠,真是婴儿般的睡眠啊。”
另一人说道:“不,是婴儿爸爸般的睡眠。”
镇元子笑道:“好仙童啊!成仙的人,却怎么这般困倦?莫不是有人做弄了他?快取水来。”
一名弟子取来半碗水递给师父,镇元子念动咒语,含了一口水,喷在脸上,清风明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明月大叫:“好臭。”
清风叫道:“口臭。”
镇元子满脸臊红,怒斥道:“大胆!为何昏睡?”
两人抹抹脸,抬头观看,原来是师父和师兄们回来了,慌得清风顿,明月叩头。
清风哭泣道:“师父啊!你的故人,原是东来的和尚,一伙强盗,十分凶狠!”
众弟子不明就里,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快说说看。”
镇元子笑道:“不要惊恐,慢慢说来。”
明月便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当听说过人参果树竟然被孙悟空推倒了,众弟子无不大怒,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涨红了脸,气鼓鼓地看着师父,只等师父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群起攻之,把唐僧师徒碎尸万段。
一个弟子说道:“镇元大仙,法力无边,蕞尔小贼,碎尸万段。”
一个弟子说道:“不顶不是五庄观的人。”
一个弟子高呼:“爱观无罪。”
一个弟子声泪俱下:“爱观不需要讨价还价,也不需要讲理由。”
镇元子挥挥手,打断了众弟子的聒噪,说道:“不要哭了,你们不知道那格姓孙的,也是个太乙散仙,曾经大闹天宫,神通广大。既然他打倒了宝树,你们可认得那些和尚?”
清风说道:“都认得。”
镇元子说道:“既然认得,那你俩跟我来。”又对众徒弟说道:“你们收拾下刑具,等我回来打他。”
众弟子领命,镇元子与明月、清风纵起祥光,来赶三藏,顷刻间就有千里之遥。大仙在云端里向西观看,不见唐僧转头向东看时,倒多赶了九百余里。原来那长老一夜马不停蹄,只行了一百二十里路,镇元子的云头一纵,赶过了九百余里。
清风说道:“师父,那路旁树下坐着的和尚就是唐僧。”
镇元子远远地见了,一丝金蝉子的相貌都没有,只是点点头,说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两个回去安排下绳索,等我自己拿他。”
赶了一夜的路,陈玄奘早就满腹怨言了,说道:“你这个猴头累死我了,就因为你,带累我一夜无眠。”
孙悟空说道:“不要只管埋怨。天亮了,你就在这路旁边树林中休息一下,养养精神再走。”
陈玄奘只得下马,倚着松根,权作禅床坐下,沙和尚歇了担子打盹,猪八戒枕着石头睡觉,孙悟空睡不着,在树枝间跳来蹦去。
“长老,贫道起手了。”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陈玄奘慌得睁开眼开,只见一个老道士正站在面前,他穿着一领百衲袍,系着一条吕公绦,三耳草鞋登脚下,九阳巾子把头包。手摇拂尘,满面含笑。
陈玄奘赶紧站起来,答礼道:“你好,你好。”
道士问:“长老是哪方来的?为何在途中打坐?”
陈玄奘说道:“贫僧乃是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的和尚。路过此处,休息一下。”
道士问道:“长老东来,可曾在荒山经过?”
陈玄奘说道:“不知仙宫是何宝山?”
道士说道:“万寿山五庄观,便是贫道栖止处。”
孙悟空早就跳到跟前,听了这番话,赶紧说道:“五庄观在哪儿?没去过。”
这道士自然是镇元子变化的,他指着孙悟空笑道:“你这个泼猴!你瞒谁呢?你倒在我观里把我的人参果树打倒,你连夜跑到了这里,还不招认?不要走!趁早去还我树来。”
孙悟空又羞又臊,又见此处乃是荒山野岭,心中便起了歹念,索性杀人灭口,省得恶名远播。他耳中抽出了金箍棒,望着镇元子劈头就打。
镇元子侧身躲过,踏起祥光,径到空中。
孙悟空没想到此人竟有几分本事,但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掷了。他也腾云,急赶上去。却见那道士在半空现了本相,他头戴一顶紫金冠,身穿一件无忧鹤氅,长相却如孩童一般稚嫩,美人一般俊俏。他也没有兵器,手中只有一把拂尘。
孙悟空没高没低的,拿着一根棍子乱打。镇元子拂尘左遮右挡,斗了他两三回合,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不是孙悟空的敌手。
孙悟空也看出这道士的武功着实一般,一心只想一棒子将他打杀在此。
突然之间,镇元子的袍袖抖了起来,迎着风张开了一个大口子,孙悟空立即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似乎要将他吸到袍袖里。他大惊失色,运神抵挡,金箍棒狠狠地往地上一插,仿佛一根定风桩,他紧紧抱住金箍棒,袍袖吸力竟也奈何不得他。
但是,镇元子的目标并非他一人,只见陈玄奘腾空而起,挥舞着手脚,大叫道:“哎呀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回事呀?”
孙悟空一只手抓住金箍棒,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师父的手,陈玄奘赶紧抱住了孙悟空的胳膊,喊道:“悟空,救我。”
“师父,抓紧了。”
可是,猪八戒也腾空而起了,拿着九齿钉钯在空中挥舞,高喊着:“猴哥,救我。”
孙悟空叫道:“你的破钯,别打着我!”
千钧一之际,猪八戒心头却突然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如果我的钉钯不小心砸到猴头上,钉出九个窟窿眼,不知道玉帝能否恕了我的前罪,复了的本职!”这么想着,那九齿钉钯竟不由自主地向猴子头上招呼了过去。
孙悟空见了,赶紧侧头避过,那九齿钉钯一下子勾在了金箍棒上,猪八戒也便悬浮在空中,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钯柄。
沙和尚腾空之后却是不慌不忙,降妖宝杖握在手中,经过孙悟空身边的时候,宝杖往金箍棒上一搭,竟就如生根一般牢牢粘附在一起。原来,这降妖宝杖乃是月宫中的桂树枝打造而成,这桂枝也能遂心如意,断了可以再生,需要时便能立即生长,此时降妖宝杖生出无数的枝条,牢牢地跟金箍棒捆绑到了一起。
孙悟空哈哈大笑,说道:“哈哈,臭老道,你还有什么本事!”
镇元子却只是呵呵直笑,只见白龙马咴咴叫着也扑了过来,这可是一个大块头,一撞之下,将四个人全都撞散开了,先松手的是陈玄奘,他哇哇叫着落进了袍袖之中。
孙悟空叫道:“救师父!”
立即收了金箍棒,跃进了镇元子的袍袖里,金箍棒一撤,猪八戒和沙和尚自然纷纷吸了进去。
喘息甫定,猪八戒说道:“不打紧,等我一顿钉钯,筑他个窟窿。”猪八戒使钯乱筑,哪里筑得动?这袍袖,捏起来虽然是软的,筑起来却比铁还硬。
镇元子转祥云,径落五庄观,叫徒弟拿绳来,众弟子一一伺候,把唐僧缚在正殿檐柱上,又将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每根柱上绑了一个,白龙马则拴在庭下,给它些草料,行李抛在廊下。
陈玄奘说道:“我的我的”
镇元子问道:“什么?”
陈玄奘说道:“我的九环锡杖。”
孙悟空笑道:“嘿嘿,老道!我以为你有多大的神通,竟连我师父的九环锡杖都拿不来吗?”
镇元子也觉脸上无光,因为刚才他也现,当他使出神通将众人吸到袍袖里时,唯独一杆九转锡杖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他以为不会有人在意这种细节,却不料被当众拆穿了,便说道:“一个出家人,老是念念不忘身外之物,这成何体统!”
猪八戒笑了,说道:“猴哥啊,你看这老头儿,自己本领不济,反倒挤兑起我们来了。”
沙和尚说道:“这个老道,嘴上功夫了得!”
众徒弟听了,无不大怒,清风喊道:“镇元大仙是万寿山五庄观的开创者,是全体弟子拥护、三界众生爱戴的领袖,无愧为地仙之祖,任何污蔑镇元大仙的人,我们都要坚决打倒,任何有损镇元大仙威望的事,我们都要坚决制止。”
然后众弟子齐声高呼:“坚决拥护镇元子,彻底打倒陈玄奘。”
镇元子便洋洋得意了,说道:“区区一个九环锡杖,有什么了不起的?”
明月应声道:“别说一个九转锡杖了,就算十个八个,也给你说拿来就拿来了。”
镇元子说道:“明月。”
“弟子在!”
“你去把九环锡杖取来。”
“啊?师父!”
“快去。”
“师父,这有一百二十里路呢。”
“快去。”
师父的话如同圣旨,明月只能自认倒霉,一路向西,寻锡杖去了。
镇元子说道:“徒弟们,这个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枪,不可加铁钺,给我取出皮鞭来,我打他一顿,出出气!”
一个弟子取出一条鞭来,不是牛皮、羊皮、麂皮、犊皮的,原来是龙皮做的七星鞭,用水浸在那里。
弟子问道:“师父,先打哪个?”
镇元子说道:“唐三藏管教不严,先打他。”
孙悟空赶紧说道:“先生差了,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树也是我,怎么不先打我,打他干什么?”
镇元子当然不敢打陈玄奘,他也怕把这**凡胎的陈玄奘给打坏了,到那时,还想投靠佛派?如来佛祖不收拾他就算不错了。
镇元子说道:“那就先打你吧。”
执鞭的弟子问:“打多少?”
镇元子说道:“照依果数,打三十鞭。”
孙悟空大叫道:“等等,为什么是三十?你们开园的时候已经分吃了两个果子,你的两个童子分吃了两个,被我们吃掉、糟蹋的果子,也就二十六个而已,为什么却要打我三十下?”
镇元子说道:“凑个整数,你也不差那四下。”
孙悟空说道:“太草率了吧!”
弟子轮鞭就打,孙悟空睁圆眼看着打那里。原来是打腿,他就把腰扭一扭,暗叫一声:“变!”变作两条熟铁腿,任他随便打。
孙悟空也不喊疼,镇元子知道他有几分本事,有意再试试他的深浅,便说道:“还是该打唐三藏,纵放顽徒撒泼。”
执鞭弟子便要去打陈玄奘,孙悟空赶紧说道:“先生又差了。偷果子时,我师父不知,他在殿上与你两个童子讲话,是我兄弟们做的勾当。纵是有教训不严之罪,我为弟子的,也当替打,再打我罢。”
镇元子笑道:“这泼猴,虽是狡猾奸顽,却倒也有些孝意。”
陈玄奘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对孙悟空便有了几分感激之意,不过转念一想,这场祸事本就是因他而起,打一顿又能如何呢?
执鞭弟子又去打孙悟空,孙悟空却突然喊起疼来,惨呼之声响彻天地,暗地里却在偷偷观察。师父陈玄奘闭目养神,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猪八戒的神色间却有几分笑意,沙和尚有点着急,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又闭上了。
孙悟空暗叹一声,心说:“原来都是薄情之人啊!”
又打了三十鞭之后,天色将晚,镇元子吩咐道:“把鞭子浸在水里,明天接着打。”就在这时候,山门外传来阵阵粗重的喘息声,明月喊道:“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他扛着陈玄奘的九环锡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镇元子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明月都快哭了,说道:“师父,你不知道啊,这玩意儿太重了。”
镇元子说道:“跟他们的行李丢到一起吧。”
明月把九环锡杖丢下,孙悟空嘿嘿笑道:“谢谢,谢谢啦。”
明月愤怒地看了他一眼,简直连吃了他的心都有。
镇元子带着众弟子走了,陈玄奘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埋怨三个徒弟道:“你等闯出祸来,却带累我在此受罪,这可怎么办?”
孙悟空冷冷地说道:“不要抱怨了,打的是我,又没打你,你叽歪什么?”
“你!”陈玄奘气得语塞,说道,“虽然不曾打,却也绑得身上疼啊。”
孙悟空冷笑道:“真是身骄肉贵啊,整天把经文也不知道念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个修行的样子。”
沙和尚也觉得猴哥说得有理,但是却不能明怼师父,便说道:“师父啊,还有陪绑的在这里呢。”
猪八戒说道:“就是,就是,我们也都在吃苦呢。”
孙悟空说道:“都不要吵吵了,再停会儿走路。”
猪八戒说道:“哥哥啊,你又弄虚头了。这里麻绳喷水,紧紧地绑着,你以为是关在殿上,可以使个解锁法?”
孙悟空说道:“不是夸口,哪怕他三股的麻绳喷上了水,就是碗粗的棕缆,也只好当秋风!”说着话,孙悟空把身子小一竟脱下了绳索来,又去解了陈玄奘,放下猪八戒、沙和尚,整束了褊衫,扣背了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齐出了观门。又教八戒:“你去把那崖边的柳树伐四棵来。”
猪八戒说道:“干嘛?”
孙悟空说道:“你别管,让你去,你就去。”
猪八戒有些夯力,走过去,一嘴一棵,拱了四棵柳树来。孙悟空将枝梢折了,一一绑到柱子上,然后念动咒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树上,叫:“变!”
一根变作陈玄奘,一根变作孙悟空,一本变作猪八戒,一根变作沙和尚。
猪八戒问道:“这法术看上去不错,但是不会说话也不行啊。”
孙悟空说道:“谁说不会说话的?”
猪八戒疑惑道:“这四颗柳树会说话?”
孙悟空说道:“我让他们说给你听。”然后走到假八戒面前,问道:“你是谁?”
“我是猪八戒。”
“天底下谁最丑?”
“我。”
“谁最混蛋?”
“我。”
“谁最好色?”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