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花镇,毗邻听雨山的小镇子,常驻人口不过千余户,却是方圆数十里难得繁荣的地区。
这在如今的大伏很是难得。
伏都讲究个谨慎自主,下面的洲郡自然也就跟着效仿,再加上这几年大规模的征丁,如今好些个偏远点的镇子隔着十几里地便老死不相往来,大白天的道上比坟地还安静。
但漂花镇是个特例。
原因说来也很简单,就是早些年,这漂花镇的镇长吧,他人比较“奇”。
奇到什么程度呢?
像是夜吼那种事关生死的东西他不关心,事关仕途的游查军审查他也不在乎,成天就琢磨些稀奇玩意儿。
有传言说他能当上镇长纯靠着和清洲的某位府尹志趣相投,靠着赏玩奇珍玩出来的交情换得这一官半职,这话不知真假。
但漂花镇的“漂花”二字,却是切切实实的和他相关。
遥想当年这里还不叫漂花镇时,每年一到夏季那些野生的云果木就会落下大量的碎花,飘飘然如白云泄地,好一幅盛景。
这玩意儿文人喜欢看客喜欢画在画上谁都喜欢,但当地人一定不会喜欢,因为它只要过了那个时节便臭不可闻,是云果木保护自己种子安全扎根的一种手段。
然后镇长来了,一来就琢磨起这玩意儿。
放着不管可不行啊!
放那里顶风臭三里背风熏成粪,那要是有啥洲上的大官路过被熏着了不得把他砍了换人?
可当地镇民们拿这玩意儿也没啥好办法,云果木自然枯死后留下的树心能作为一些道术的基材,是镇子为数不多的收入手段之一。
留树,挨熏,不留,财去。
要说这镇长确实是“奇”,别人都在纠结树的时候,他就已经把眼光转到了花上。
‘我解决不了你,那就不解决了,全送去喂鱼!’
镇长大手一挥,定下了这个扭转全镇走向的决定。
修水渠!
也得亏这里镇子就在听雨山下,每年开春的梅雨汇聚成溪,只需要挖一些堤坝让山涧溪流改道便可,水流自会经过云果木林,带着碎花一路汇入丰鱼河。
光修还不够,那大伏都皇都向来只管生不管活,这点事情不可能指望上报府尹让他们掏钱,那镇长就琢磨能不能把这笔开支给转出去......
开卖!
所谓曲水流觞,文人好雅致,落花流水是不是雅?是!
镇长找了些伏都的落魄文人过来题了些诗,没想到这片人造的落花渠还真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在十几年前大伏安宁期是难得的风雅之地。
但这只解决了开春落花,后边还有大半年怎么办呢?
开市!
那碎花顺着水流一路淌进丰鱼河,虽然不知道鱼有没有吃得更肥,但确实聚得多了。
夏季顺着河捕鱼,就地开市,用鱼作主体,还真给这大集市办了起来。
每到山花烂漫后,暑气渐升,一处临河小榭,几盏对坐清茶,漫山的人声鼎沸,能吸引不少周边乡镇的居民,很是热闹。
那这春赏花夏开市秋等鱼甩籽,冬季怎么办呢?
开坛!
开......没开起来。
一想到十几年前,曾有个痴人把大半身家投进去想要吸引道人们来此论会,为此还搬出来囤了好多年的云果木树心,结果道人们没吸引到多少,反而被游查军给盯上差点给他皮都扒了,老者就有些心怀怨怼。
“罢了,老夫都已知天命了,还纠结那些事干啥。”
镇长大院里,身披蚕丝道袍手执枣木拐杖的老者靠在躺椅上,品鉴着自己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一个打扮利落的行脚小厮从小门进来,深深施了一礼后凑前来低声汇报道:“大人,新一批货满仓了,还要继续收吗?”
老者挑起右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回道:“收。蕈洲的瓷、松洲的皮、清洲的香料和伏都的器,继续收,记得多换几次名,别让人抓住马脚。”
小厮垂首退下,老者试着再次沉入回忆,却已经没有了那份心境。
他摸着刻有龙头的枣木杖,蜿蜒的鳞片划过手指,就像是曾经那割过心头的每一刀。
身披绮罗的中年妇人端着个食盒绕进来,从里面拿出个釉色发亮的纯白瓷碗,轻声道:“老爷,外面风冷,喝口粥暖暖身子吧。”
老者稍稍一愣,呆了几秒后旋即转醒,接过瓷碗连连应和道:“哦,好,多谢夫人。”
一碗热腾腾的鱼片粥下肚,老者身上原本的暮气沉沉也去了不少,多了些许精气。
他抬手遥遥指着山下大集,问道:“那一处是作何?怎聚集了如此多人?”
是的,这并不大的小院建在半山腰,全青石外墙,有千级阶梯直通山下,那条扭转整个镇子走向的溪流穿院而过,曲水流觞的水,老者永远能取第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