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大落蓑老婆早花。大落蓑作恶,连累着早花也没人搭理。翠儿见早花赶着和她打招呼,又想想她是被大落蓑强娶的,是个苦命人,这才慢下来和她搭了话。早花现在可以吃香喝辣了,但是丈夫名声不好,街坊邻居包括以前的熟人都避她,她心里委屈,总想找人热乎聊聊。早花老家不在红石矶,翠儿更是外来人,心里还都装着意难平,两人很容易就聊到一起。正聊到深处,忽听啪的一声枪响,随即传来鬼子的叫喊声。也是合着她们倒霉,鬼子打了一只野鸡,却恰恰落在前面的路上。翠儿见一个矮鬼子提着枪从撵过来,顿时一身冷汗,撒腿便向镇子里跑。翠儿出身行伍之家,虽然怀着孩子,但是情况危急时却能不顾一切。可是早花就不同了,她见鬼子追过来,又见翠儿疯跑,便顿时吓得软了,哪里还跑得快。小鬼子本是过来捡死鸡的,忽见两个“花姑娘”落荒,便鸡也不要了,哈哈傻笑着骚疯狗样追过来,边追边叫:
“花姑娘的,站住!噻姑噻姑,噻姑噻姑的”
翠儿听人说过,鬼子说的噻姑噻姑,就是男女做夫妻那事。她心里惶恐,噗通就摔了一跤,爬起来又接着跑,刚跑到德正门外,就听门里的丰铭恩喊:
“翠儿,你跑什么!”
丰铭恩是代他老子查看德正门修复的事,见铭义怀了孕的老婆不要命疯跑,心想这也太不懂事了,便赶紧阻止。翠儿见铭恩来了,犹如见了救星,边跑边喘着粗气道:
“二哥,鬼...鬼子...”
丰铭恩一看翠儿身后,果然看见矮鬼子正搂着早花乱摸。他一愣,第一个念头就是大落蓑老婆被欺负,管他呢。瞬间再想又不对,怎么说也是红石矶女人,是红石矶人,他就没道理见死不救,便血气上涌,大喊一声冲了过去。鬼子肩上挎着枪,两手搂着早花乱啃乱扯衣服,却猛不丁被丰铭恩一把推开了。淫虫已在头上,正是色胆冲天的时候,鬼子见坏了他好事,又仗着在镇子外,便哗啦从肩上扯枪就刺。丰铭恩没想到鬼子下死手,一点防备没有,虽然躲得快,但肋下还是被刺中了。
鬼子见德正门内很多人冲过来,骂了声“八格牙路”便撒腿跑了。
丰彰文又痛又怒,便去找山本评理。结果可想而知,山本根本不尿他,竟说两个女人看了不该看的军事秘密,怀疑她们藏了不该藏的东西才搜身。至于刺伤丰铭恩,那是他阻止皇军检查,不杀已是给他这个会长面子。
丰彰文没奈何,听说铭恩搭救的是大落蓑老婆,心里虽有别样滋味,但为了自己儿子,为了脸面,还是派人去找大落蓑。他想,即便大落蓑畜生不如,总该为自己老婆伸张正义吧?可是他错了,大落蓑哪敢向日本老子问罪,听说丰彰文派人找他,便躲得不见踪影了。丰彰文那个气呀,恨呀,一跺脚骂道:
“畜生!他愿意献老婆献老娘呢”
丰彰文骂大落蓑献老婆也就罢了,还骂他献老娘,这话就恶毒了,即便大落蓑这样不要脸的也受不了啊。大落蓑本来就恨丰彰文,现在就更加恨了,甚至想一刀刀割了他。当然,他对丰铭恩救了早花还是感激的。
翠儿不要命的跑,又摔了一跤,回家就流产了。林寡妇边哭边骂,骂女婿混账王八蛋不晓事,怎么能让翠儿去菜园里呢!丰铭义不敢吭声,只在一边捶胸顿足。他恨小鬼子,更后悔自己糊涂,悔得肠子发绿了。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没了,他比谁都伤心啊。出事头一天,家里是冷锅冷灶。第二天,林寡妇做了饭没人吃。到了第三天,林寡妇就慌了,劝女儿说:
“走了的都是讨债鬼,生下来也养不大。你们都还年轻呢,怕什么?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四个五个的随你生”
女儿听娘话,翠儿果然就转过弯来。翠儿自小生长在军营,身体素质自是没得说,没多久就恢复了健康。
国难无宁日,战荒民不安。倒霉事连着来,人就近乎麻木了。老百姓嘛,只要小命还在,日子就要接着过。酒馆里饮酒,茶楼里品茶,而且都想好的。那些握紫砂壶的更讲究,喝着上好的明前茶谷雨茶也就罢了,还心心念念想喝秋茶。常言道,春茶苦,夏茶涩,秋茶好喝摘不得。为什么摘不得?因为摘了茶树上的秋茶叶,必然影响来年的春茶产量。春茶可是每年收成的大头哦。虽说摘不得,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摘,摘得很少而已,自家品饮或当作上等礼品送给至亲好友。丰佳梁丰彰文父子在至德县山区有几个老朋友,都是当地有脸面的人,请他们搜罗点上好的秋茶也不是多难。同春茶行的春茶虽然赚了钱,但是家里还有不少存货呢,必须早点卖出去。一九四五年农历六月底,丰彰文刚和山区茶农定妥,丰铭恩便急不可耐的向外地茶商们放话说:
“秋茶难得呀,我家一担春茶配一斤秋茶”
两家茶行的春茶同质同价,同春茶行还能搭配一斤秋茶,茶商们选哪家,那就很自然了。董老板听到消息,心里便老大不平了,这也算公平竞争?他本来就因同春开业而懊恼,现在被又丰彰文走了先着,便愤怒了。他很想暗里压低茶价,可想想还是不行,那些外地茶商奸得很,肯定会拿迎春的低价逼丰彰文。万一两家互相抵着降价,同春有秋茶搭配,吃亏的还是他迎春茶行。董老板恨丰彰文做事不地道,不按常理出牌,说好的公平竞争,却暗地里做出花样。董老板气得在家里大骂,他太太以为是怪丰彰文开茶叶店,便开解他说:
“各做各的生意嘛。至德山里那么大,茶叶遍地都是,别讲两家茶行,就是三家四家也容得下”
“你晓得什么?他家暗里进了不少秋茶,搭配着卖,这不是逼我嘛!”
“我当什么事呢。他进秋茶,你也进呀,人家还能捆你手脚?”
“现在讲这话有用吗?我就是拿着银票现在进山,也迟到爪哇国了,茶农不会为我再采。”
“那也不一定。不都是为钱嘛,你出高价”
“上下嘴唇一搭,你说得轻巧。他低价进我高价进,这怎么和他拼?何况我也没他家那样的着实朋友”
“那还是怪你自己。一惯坐在店里当坐山虎,价格随嘴撂,山里小茶商都要看你的脸色。这会晓得生意就是人意了吧?但凡对山里人好一点,何至于...”
“妇人之见!去去去”
大落蓑回红石矶不仅为了出人头地,更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丰彰文领头把他赶出红石矶,让他颜面扫地成了丧家之犬,此仇岂可不报。他现在是皇军的维持会长,有能力时刻盯住丰彰文,还在山本面前说了丰彰文很多坏话。奈何山本不管丰彰文身上的小事,除非有实据证明丰彰文该杀,否则他不能拿丰彰文怎么样。大落蓑大仇难报,这口恶气憋在心里日甚一日,躁得他日夜难安。前几天偶然听说,丰彰文带了不少银票去至德山里买茶叶,他懊恼知道得太迟,否则就带人在山里做了这个老王八蛋。他猪不是狗不是的懊恼了几天,忽然想到丰彰文肯定要运茶叶回来,便心思一动,一条能让丰彰文万劫不复的妙计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