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铭义听丰彰文说继承二哥家产的事,这才明白,原来族长大爷喊他过来是为这件事,便慌忙站起来,又摇头又摆手说:“不照不照,那怎么照!二嫂不是已经有孩子了么,干嘛还要人继?”。彰文说:“按族规是要族内承继的。九爹你讲是不是?”。丰学堂鼻子里哼了一声,顿了下说:“规矩是这么个规矩,只是…”。丰学堂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丰铭义赶紧抖着胆子拦话道:
“九老爹,是的我也...我也不能做呀,这么做有点过份。二嫂怎么办?我会被人...被人骂死的。再者讲了,我现在就一个儿子,我才不想继出去呢”
丰学堂没有因为义伢打断他的话而生气,反而咳了两声笑着说:“好,好,到底是我们丰家的种,有情有义”又对丰彰文说:“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今后都不要再提了。老二烧锅的能为老二守节,了不起呀,这要是放在前清,那是要立贞节牌坊的!丰家人一定要敬重,要维护要褒扬才是”
丰彰文见丰学堂明确表了态,便两手一拍,站起来说:“好好好,九爹,有你这话就照了。其实我也不愿看老二烧锅的伤心。就因翠儿找了我两回,我也不能不当回事不是?现在好了,既然义伢不同意,你老人家也是这个意思,那我就放心了”
事情就被上下四代三个人给定了。临出门,丰学堂又招呼两个晚辈说,今晚的事就不要和翠儿母女讲了,就当她们母女俩钮提过,顾了她们面子,也省得义伢回去被两个女人啰嗦。
果然是生姜老的辣,多吃了油盐,多走了路,考虑事情就是周到就是不一样。这要是被林寡妇晓得女婿和她反着来,那丰铭义就真不得安生了。
林寡妇不知道族长怎么安排怎么想的,天天等啊等,却又不好让翠儿再三的过去问。毕竟是争人家产,不是什么荣光的事,更何况她还是个外姓人呢。干等了一段时间,丰彰文不回话,丰铭义更是假装不知道,林寡妇见一点音讯也没有,这才明白好盘算应该是落了空。
其实,现在为田地着急的何止丰铭义,丰彰德更着急。拦圩的事虽然摆平了涂丕斌,诸事也都顺当了,可现在正是大水季节,看着江汊却不能动工,你说急不急?从小鬼子炸船炸房子到现在快一年了,他都是甩手晃卵子的白吃饭,没一个铜子进账,却见天的向外掏钱,做惯了事的男人心里惶恐啊。之前有船有店,根本不用为过日子发愁。现在只剩老婆和女儿操持的百货店,日子虽能勉强熬着,但是积累财富却不能了,人也就空唠唠的少了底气。之前还想着和铭义搭伙再买一条船,可是林寡妇和翠儿都不同意,这事也就丢过去。他之所以不再买船,也并不是没有钱,而是看自己年纪不小了,叫铭义继续给他当帮工总觉得心里过不去。请别人帮工又没有铭义贴心,何况他也做不了多少年。铭义已是有家室的人,他做小佬的即便不能帮他撑门户,却也不能让他只为小佬挣钱。面子上说不过去,良心也不安。现在接了阮家旺拦圩造田,本想把铭义拉进来的,既是给自己凑了数,也是为铭义能搞几十亩田,多好的事。可没想到这个林寡妇就是不同意,把他这个老江湖铁算盘都搞糊涂了。要说林寡妇自私不顾铭义这个家吧,这是冤枉她。说她脑子不清爽吧,红石矶没人信。也许,他们是两类人,走不到一条路吧。不过他虽是这么想,却还是担心铭义,也为这个远房侄子不平。铭义老实厚道,嘴也不大会讲话,可你林寡妇不能因此就拿权霸道呀。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毕竟不是儿子,你林寡妇也就是个丈母娘嘛。哪有丈母娘在女婿家横强霸道,把女婿不当男人看的!
日子过得飞快,吃了端午节的小麦粉发粑,转眼就是六月六晒霉了。发粑是皖江沿岸的特色吃食,多为新麦收割以后的“尝新”,新麦粉经“老面”发酵后做成粑,用烈火蒸熟而成。发粑似粑非粑似馍非馍,说它是粑,却是松泡的,说它是馍,却比馍有筋道。铭义现在能用自家地里的新麦粉做粑了,虽然不到一亩地,但是其中滋味可不是几个钱能买到的。晒霉就是晒霉变。江南雨水多,尤其是梅雨季节潮气重,容易受潮的东西如果不乘着大太阳晒一晒,那就要长霉菌,甚至烂成一堆糊。晒过了霉,眨眨眼就是立秋,闷热的“秋老虎”就来吃人了。太闷热了,中午很少有人上街,外出做事都尽量乘着早晚凉爽的时候。
这天早上,铭义正在小店里理货,忽听报子赵老四敲着铜锣,身后跟着一个乡丁,沿街一路高叫着:
“各家各户听好咯,明天是光复一周年,门前都要挂国旗,挂国旗呀!各家各户...”
丰彰祥前天回来了,这会儿正在看书,没听清赵老四的话,便出来问。赵老四就和他说了一遍。丰彰祥问哪里能买到国旗,乡丁就说买到就买,买不到就自己想法子。彰祥说,“怎么想法子?我一不是裁缝能裁剪,二不是美术家能画图,总不能自己拿毛笔乱涂吧”。乡丁嫌他多话扯淡,便瞪了他一眼说:“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买印染机请裁缝咯?”。彰祥不认识这乡丁,估计是乡里的新人派下来,见他一副目中无人的轻狂相,心里未免就有了火,便也不大客气的说:
“自己做自己画也要有个样子对照嘛,难道看着太阳就可以画出青天白日满地红来?”
“看着太阳画?你妈的还想挂太阳旗吗?!哪家的刁民,你谁呀?”
“你敢犯上?信不信老子大耳刮子抽你!老子讲太阳,你他妈就想到太阳旗,你以前是给鬼子当狗当惯了吗?”
乡丁见丰彰祥竟敢出言不逊回骂他,立即从肩上扯下枪,哗啦一声拉了枪栓,对着丰彰祥大吼一声道:
“你个瘪三,给老子跪下!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乡丁端起枪,丰彰祥还没怎么的,却把赵老四吓得腿软了。他既不敢劝彰祥服软,更不敢惹恼乡丁,便噗通瘫到地上,哭歪歪打躬作揖的求道:
“官爷,官爷,赶...赶紧把枪收了吧,我...我给你磕头照不?这是丰家九老爹大孙子,你真不能动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