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的家(长篇历史纪实文学004)
爷爷是“朋友来了有好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家在周家圈算得上富裕家庭。那时,每逢过年过节,六十多岁的爷爷便戴上礼帽,穿上长袍,打扮得很帅很神气的样子;庄上孙子辈的人老远看见他,急忙喊“大爷!大爷!”
爷爷性格开朗,兴趣广泛,待人宽厚,好结交朋友。可他对自己却严格约束,所以人都尊敬他。我尕爷(七爷)六岁时,父母先后去世,六岁的尕爷便由我爷拉养。后来,尕爷曾对我说“我大哥对我好的很!”他回忆说,他年青时,由于没有买卖经验,用家里的一头牛换了别人家的一头老驴。过后,尕爷弄清“吃了亏”,准备挨我爷的打骂,可我爷不但没打骂他,反而安慰他说:“不要紧,头一次吃亏,就会琢磨以后怎么不吃亏;头一次沾便宜,就一直琢磨着怎么沾便宜。这对人的成长倒不利。”尕爷说,爷爷的这几句话,使他受益几十年。
爷爷结交的朋友很多,最要好的有两个:一个是南山里的魏存周,一个是东山朱家沟的金铁牛,并与这两个人结拜为兄弟。魏存周出生于中医世家,是个有名的中医大夫。魏存周三爹的中医医术更是精湛娴熟,方圆百十里的人都请他三爹看病。人们都不知道他三爹的名字,只尊称为“三师傅”。于是,“三师傅”便成了当时家喻户晓的医疗代名词。后来,我爸害病时,我曾请三师傅给我爸看过病。
我六七岁时,魏存周和金铁牛隔三间五来我家拜访我爷爷。魏存周每当来我家时,总是赶着一头驴,驴背上驮着口袋,口袋里装着爷爷特别喜欢吃的南山特产“麻皮洋芋”。麻皮洋芋也叫乌山药,因皮色黑红而得名,后因产量底而弃种。作为回报,爷爷将周家圈的特产西瓜、籽瓜、茄辣等果菜,装到魏存周的口袋里,让驴驮到他家里,互通有无。
魏存周刚离开我们家后,奶奶拿乌山药埋到炕洞里烧熟后,立刻香味四溢。很多时,奶奶特地用烧熟的乌山药招待她的娘家人。
金铁牛的家在周家圈东面的上花岔乡大岔村朱家沟,从朱家沟翻山越岭,来到周家圈,大约要走八十多里路程。他每次来我们家时,爷爷总要隆重招待他。爷爷是个很注重情谊的人,有句歌词叫“朋友来了有好酒”,爷爷却是“朋友来了有好肉”,一定要用周家圈最好吃的“羯羊全羊肉”招待铁牛等亲朋好友。
人都说,周家圈的羊肉香破头。名不虚传,这“香破头”与周家圈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天然草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周家圈附近山沟岔里的多种野草各含有一种独特的营养和香料;羊啃吃野草后,各种野草的营养和香料自然渗透到羊的骨肉里,这叫“吃百草生百味”,自然形成“美味之大全”;特别有一种叫做“扁薄”的植物,常年生长在石头缝里,农家人采来腌制后,便成了饭桌上的鲜美咸菜;而羊吃上它,羊肉里自然有了扁薄的独特香味。羊肉煮熟后,渗透到羊肉里的各种香味即刻散发开来,半里远的地方,也能闻得到。可最香最好吃的羊肉要算“羯羊全羊肉”。其做法是,宰一只羯羊(阉割后的公羊),将羊的头蹄肠肚心肝肺等内脏与整体骨肉同时煮到一口铁锅里,再放上花椒姜片,温火慢煮;待煮熟凉冷后,切成薄片,放到沸滚的羊汤里,再放上盐和调料,再放上芫荽葱花,然后舀到碗里,再泡上白面锅块,便开始享受。这时,别说吃肉,就是喝一碗全羊汤,也觉得香味无穷,越喝越香,越喝越馋。方圆几十里的人羡慕、爷爷招待客人的“香破头的全羊肉”,只能出产在周家圈那样独特的石山沟里。
好客友善的爷爷就是用这样的“全羊肉”招待亲朋好友。可我妈和三妈最害怕的是亲友来我家,一旦有亲友走进我家的大门,就唠叨说:“今天又在灶房里出不来了!”因为做“全羊肉”时,宰羊后的烧洗头蹄、涮洗肠肚、剁肉剔骨、烧火煮肉,这些繁琐而又费时熬人的活计,全由我妈和三妈来做;白天做不完,夜里接着做。正如俗话说的“一客在家,十主不闲”。亲朋几天在家,我妈和三妈几天不得消散歇息。
姑奶脖颈上的伤疤
我们周家吉字辈共有五个太爷(曾祖父),我们家是大太爷的后代。大太爷夫妻生育七个儿子,即我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尕爷)。五爷过继给三太爷。我们称三太爷的姑娘为姑奶。三太爷的大姑娘嫁青城乡建亭村,二姑娘嫁上花岔乡大岔村铺湾,三姑娘嫁青城街曾家。其中有个姑奶的脖颈里有块伤疤,听人说姑奶出嫁时,并不愿意嫁到婆家。因那时是包办婚姻,她不得不出嫁。就在出嫁的路上,骑在驴背上的她,突然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剪刀,猛地刺向自己的脖颈。结果是自杀未遂,被娶亲的人救了过来。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永远留下了她反抗包办婚姻的“伤疤证据”。
后来,姑奶生儿育女,日子过得也好。在生产队集体劳动时,有人当着众人的面,取笑姑奶,便故意装做一本正经地问:“姑奶,你脖子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姑奶被人揭短,一下来了气,没好气地骂起来:“去去去!去你妈的蛋!”